陆承的脸色沉下?来,他的嗓音低沉,他一字字道?:“爹怎知?阿意不是嘴上说不要,心里很?喜欢呢?”

陆纨的唇角一僵,片刻后才恢复反应。陆纨摩挲着腰间扇坠子,他吐字清晰地说:“九郎,阿意主动亲过?你没?有?”

父亲的语调还是如从前一般轻缓,可陆承偏偏从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展示炫耀之意。

陆承的唇瓣颤了?颤,他与父亲清冷镇定的眼神对视着,他的瞳孔漆黑,长久都一字未吭。

四个车轮“吭哧吭哧”地压在长街上,马车里的气氛再度恢复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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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

两位老嬷挨到三十杖左右时先后断了?气,太后在气头?上,梁胜可不想?惹太后的晦气,遂吩咐手下?小太监直接把那两嬷嬷的尸体拉去乱葬岗草草埋了?。

孙太后正和景丰帝两两僵持着。

景丰帝一大早来势汹汹,孙太后怎可能现在还看不出,他分明是专程为?了?徐家那个小丫头?找自己的麻烦!

孙太后从当上皇后以后,再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也不收着火气,直接怒道?:“皇帝好大的威风,即便我宫里的人犯了?错处,你与我说一声,我自行收拾就是。何须皇帝亲自动手?皇帝一早下?了?朝,不忙于处理朝政,倒是为?了?个丫头?片子忙前忙后,皇帝今日的所作所为?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她?劈头?盖脸一番责诘,景丰帝听了?尚没?太大反应,慈宁宫里其余伺候的宫人全都面如土色,无一人敢抬头?。梁胜与何嬷嬷战战兢兢地,连忙带着所有宫人退了?下?去。

待宫内清了?场,景丰帝方淡淡道?:“母后口中的丫头?片子并?非普通人家的姑娘,她?是徐彦的爱女。”

“徐彦夫妇仅此一女,徐彦这个人,朕日后有许多用得上他的地方。母后无缘无故如此惩戒他的女儿,叫人心如何归服?”景丰帝反问道?。

孙太后并?非簪缨世家出身,她?进宫时,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遂她?不通诗书。入宫以后她?又?严格遵守“后宫不得参政”的律令,对景丰帝这样的话,孙太后仅是眉头?一皱,她?凉凉道?:“他是臣,皇帝是君。人心若不能归服,皇帝对他该贬官就贬官,该削职就削职。再不然,还有廷杖可用。”

“当皇帝的人,岂能被臣子拿捏?”孙太后脸不红心不跳地大言不惭道?。

景丰帝敛了?眉,他上下?打量太后一眼。须臾,他在内心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自己与这样一个女人去讨论朝政,且还指望能得到她?的谅解,这本就是种异想?天开的错误。

景丰帝喟叹道?:“随母后怎么想?,总之,当朕为?徐家的丫头?在母后面前求个情,请母后日后莫再难为?她?。”

他放低了?语气,习惯被众星捧月的孙太后的神色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只?她?并?未马上应承,而是漫不经心先呷了?口茶。

做足了?姿态后,孙太后方慢悠悠地扬声道?:“既是皇帝求情,我考虑一二。”

被如此晾着,景丰帝依旧面色如常,他道?:“除此之外,朕还有一事儿要跟母后说。”

孙太后扬眉。

景丰帝的声音很?平静,他道?:“母后当年不说宠冠六宫,但是父皇也给了?您旁人无可比拟的恩宠和疼爱,”

“母后早年是皇后,如今贵为?太后。连寻常女子都能遵守守节之道?,您乃本朝国母,是否应当,至少?回报给父皇此生如一的忠诚?”到底顾忌太后的尊严,景丰帝说这话时的声调不高,他刻意地微声道?。

孙太后闻言露出骇异神色,她?的身子微微一晃。

虽然对陆纨的心思她?从未刻意隐瞒过?,但是当面被扯开遮羞布,被景丰帝斥责她?对先皇不忠。哪怕景丰帝不曾疾言厉色,可此情此景,依然令她?感到羞耻至极、难堪至极!

孙太后尖利的琉璃指甲死死抠着桌角,她?自然不肯承认,只?寒声问:“皇帝这话何意?”

“朕什?么意思,母后心中有数。”景丰帝从前不点明,是因为?孙太后行事总还尚有顾忌。她?虽然对陆纨有些情愫,但未曾干过?什?么很?糊涂的事情,他以为?太后无非过?过?干瘾,可昨夜的万寿圣节好像是种预兆,一种显示太后的行为?在逐渐失控的预兆。

在景丰帝心里,徐意和那两个嬷嬷究竟谁是谁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的举动做得太出格。

于是当他发现徐意的字迹极像陆纨的那一刻起,景丰帝总算下?定决心,出手遏制住太后的某些念头?。

他缓缓道?:“陆沛霖,朕还要重用。朕不想?他因为?母后导致官途中断,被迫远离朝堂。”

“愿母后体谅朕。”景丰帝抬眸直视太后,他的语气从容镇定。

孙太后的脸色青白交加,她?深深吸了?口气她?怎可能听不出来,甚么“体谅朕”,这等说辞看似温和,实则却在以退为?进,无非是为?了?迫她?低头?!

好,真是手段高明的好皇帝啊,御极十年,皇帝羽翼丰满,看来是全然不在乎当年她?的谏言拥立之功了?。

瞧瞧他如今的模样,这样不顾她?的脸皮,把她?的尊严踩在脚底,可还有把她?当作嫡母的意思么?孙太后微微冷笑,从口中吐出几个字:“皇上是一国之君,皇帝说的话,我自然听从。”

景丰帝知?道?太后心中存着怒气,然而,他不可能放任太后一错再错,否则昨夜的局面还会常常发生,而这迟早要酿成大祸。

因此,明知?太后会愤怒甚至会记恨他,这番话他最终还是说了?。

其实景丰帝的心中此刻也有些惘然他自认登基以后,对孙太后算是极尽孝顺。可他们毕竟不是亲母子,又?生在皇家,这相处间的分寸不好拿捏,眼下?看来,真是离心容易交心难啊。

景丰帝眉头?微皱,他面色沉寂,半晌,他方道?:“母后深明大义?,朕必会铭感五内。”

孙太后冷冷“呵”了?声,她?端起茶盏,淡道?:“说了?一早晨,我乏了?,想?要歇会儿,皇帝回养心殿去罢。”

太后将送客之言说得如此不留情面,景丰帝只?得起身行礼道?:“如此,母后好生休息,儿子告退。”

孙太后神情冷然地望着皇帝远走的背影,她?眼底是阴霾之色。

待御驾彻底离开慈宁宫,孙太后突然将手中茶盏猛地掷在地上。何嬷嬷听到动静连忙进来,见太后的眼神如冷刀子般,何嬷嬷不敢吭气,她?只?沉默地先收拾起地上的瓷片碎渣。

摔了?茶盏,孙太后尤感不解气,她?用手掌拍着桌面,咬牙道?:“终归不是亲儿子,胳膊肘天生向外拐,更?不可能奢望他理解我的心。”

孙太后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这句话已让跟前的何嬷嬷无比骇然,她?赶紧劝道?:“娘娘息怒,依奴婢之见,皇上是顶孝顺您的。单说为?了?准备您的万寿圣节,皇上就活活比自个过?寿时还要上心。”

孙太后正在气头?上,岂能听得进劝。她?眼里寒光毕露,斥骂道?:“你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被骂“吃里扒外”,何嬷嬷并?未觉得如何,她?反倒过?去为?太后抹胸拍背,殷切规劝说:“娘娘保重凤体。先前您乳内作痛时,罗院判曾说过?,‘情志不遂,肝脾郁结,不宜娘娘养病,长次以往易冲任失调,患上乳岩①’。娘娘千万莫再生气。”

“罗崇锐此人惯会危言耸听,”孙太后丝毫没?将太医院院判的话放在眼里,她?眉头?皱起,埋怨道?,“他每回开的药也是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

“我最近好多了?,他开的药今日起不用再煎。”孙太后武断道?。

何嬷嬷为?难地说:“这……可是罗院判千叮咛万嘱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