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意在前头走着,陆纨落后一点儿,穿着湿衣裳的陆承则落在最?后头。三人这样前前后后地走到了马车旁。
坐上马车后,他们父子自觉地坐到了一起,没人敢去触霉头,徐意遂安心地落座于他们对面。
平静还不及一瞬,陆纨先?开了口,他以父亲的口吻,吩咐儿子道:“九郎,马上入秋,穿着湿衣易生病,先?把?披风披上。”
陆承眼也不眨地道:“不要。”
徐意坐在陆承正对面,见他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双手的牛皮手套上正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甚至卷翘的睫毛根上都还有水珠,她终究于心不忍,问了句:“为什?么不要?”
陆承见阿意主动和自己说话,他立即抬眼望过?去,他的目光赤诚恳挚,他说:“我?不想自己穿。”
“阿意,我?知道错了,”陆承道,“我?以后再不会这样惹你担心。”
“你帮我?披上披风,像方才对我?爹那样,好不好?”陆承似乎想要拉她衣角,又?怕把?她的衣角沾湿,最?终他讪讪收回手,只?是好言好语地说。
徐意看着他这副朴拙的样子,心肠到底还是没能坚持硬下?去,沉默片刻后,她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她向他招手:“过?来。”
见她松了口风,陆承立即喜滋滋地坐到了她身边,他知道自己身上寒气重,怕把?寒气传给?她,始终不敢挨她挨得太近。
见他这样小心翼翼,徐意心中的火气渐渐消了,她一边恨自己轻易被他拿捏,一边叹气。她从陆承手中接过?披风,细致地为他绑上带子,最?后还拿手帕帮他擦了擦潮湿的头发和脸。
被阿意这样精心照顾着,陆承不由弯起了唇角。陆纨则坐在一边,他双手拢在披风中,静静看着他们的动作?,不发一言。
“好了,”徐意道,“回去坐着。”
陆承本是想借机就这样挨着她,不想阿意一点儿机会都不给?自己留,听到她语气硬邦邦的,怕她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火又?死灰复燃起来,陆承只?好讷讷坐回到父亲身边。
徐意乜了他们父子俩一眼,扬眉说:“回去都赶紧煮碗姜汤喝,只?要没人生病,这事儿就算过?去,要是有一人病了,事情还不算完。”
徐意自以为架势摆得够威武,语气也够凶巴巴,不想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落在二人眼里,只?觉得淘气可?爱,尤其她目露凶光的时候,很像只?炸着毛的小狸猫。
陆承望着她,先?憋不住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徐意很快瞪了他眼。
陆承忙收敛笑容,说了句:“好。”
陆纨也淡淡道:“都听阿意的。”
徐意这才勉强点了头,她说:“你们都乖,别再惹我?生气啦。”
她俨然?一副大老?爷训斥小妾的口吻,把?陆纨也弄得哭笑不得。本来他还有些愁绪在心中,眼下?是彻底烟消云散,他摇着头,似笑似叹地说:“阿意啊……”
徐意不以为意,这一会儿功夫,马车已然?到了蒋国公府的门前,她觑眼两人,一本正经道:“我?要走啦。你们别在外头流连太久,赶紧回去沐浴更衣。”
实际上,马车已经停了有一会儿,因为听到车厢里一直有人在讲话的声音,所以仆从们不敢贸然?出声打扰。
听到她要走,陆承还有些不舍今儿是七夕节,是情人相聚的日子,但对于他而言,他们相聚的时间显见还不够。
他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还有话想说,只?是碍于父亲在跟前,不好坦言。
与儿子的情态不同,陆纨表现得要从容许多,他打帘瞧一眼外头,见的确已到了蒋国公府,他便温和地说:“今夜在岸边吹了风,阿意回去最?好也喝完姜汤。”
徐意点了下?头,她说:“好。”
“阿意,”陆承望着她,他俯身过?去,压低声跟她说,“今晚你先?别摘红绳,好么?”
犹豫再三后,他终于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徐意的嘴唇动了动,她看向他,片刻,她轻轻点了下?头。
陆承的嘴角弧度扩大,立即笑得十?分?畅快。
于是徐意左手拿着陆纨雕的金鱼花灯,右手的手腕上系着陆承买的红绳,她向两人挥手,而后跳下?马车。
父子两个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看她平安迈进?蒋国公府,他们才收回视线。
陆承对着外头喊了声“走”,长天和朱利遂一道挥起鞭子。
见到马车里只?剩下?自己跟父亲,陆承遂取下?了手套。
在水里泡了很久,又?戴着一双湿手套,双手委实难受得很,伤口处甚至有复发的感觉。
他拿起徐意落下?的那枚帕子,擦干净两只?手上的水珠。
陆纨的视线此时也停留在儿子被泡发的红肿双手上,他目光微顿。
将手上水珠擦干以后,陆承没再继续戴上手套,而是将帕子放在千疮百孔的手心上把?玩。他微微往后,身子倚靠在车壁上,他忽然?出声向旁边的父亲问了句:“过?几天是太后的万寿节,爹准备了什?么贺礼?”
听到“太后”两个字,陆纨的注意力瞬间回笼,他眉心一跳,淡淡掀起眼皮:“还未准备,九郎提醒了我?。”
陆承豪迈一笑,他说:“那爹现在可?以下?心思?了。”
“只?是爹的心思?不能花太多,也不能花太少,”陆承捏着帕子说,“其中分?寸如何拿捏,恐怕爹要额外费一番功夫。”
陆承明显是知道太后对自己爹的那些心思?,这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调侃,陆纨面不改色地道:“为父心中有数。”
陆承抬眼,他又?问:“阿意知道爹和太后的事情么?”
陆纨微微蹙眉,他面无表情地纠正道:“我?与太后什?么事情都没有。”
看到爹如此着急分?辨的模样,陆承轻笑了声,他道,“孩儿只?是想提醒爹一句,万寿盛宴上,女眷同样要列席,想必师母会带阿意参加。这位太后纵情恣欲,谁也不知她会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爹要多注意。”
陆纨比儿子更了解太后的脾性,因而他很清楚儿子说的不是句危言耸听的话,他困扰地捏了捏紧皱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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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护城河里的所有花灯顺流而下?,有三盏的火芯显得尤其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