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卸下?了所有属于陆阁老?的卓越风姿,只?像那些为求得心爱姑娘顾盼的愣头青一般。
一阵夜风吹拂,徐意心中的波纹也被吹动了几分?。
她不敢看陆纨的双眼,只?觉鼻腔一酸,她垂首为他系紧披风上的带子,帮他把?扇坠子重新挂在腰间。见陆纨的头发还在滴水,徐意又?拿出巾帕来仔细地为他擦着湿发。
做完这些,她方望着他,口吻温和地道:“沛霖,你就是你。这不是你的长项,你自有无可?取代的地方,无需为任何人改变。”
陆纨微微笑了下?,他的双眸黑白分?明,眼瞳明润又?融融,他说:“可?我?想把?我?能给?的,也是最?好的给?阿意啊。”
与一张白纸、热血青春的儿子比起来,陆纨有过?妻子,岁数上也不年轻。这两点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或许只?有一腔真心还可?以拿出来相较。
这份真心,也是他能给?的,目前他最?宝贵的东西。
徐意沉默了会儿,她喉头发涩,她认真地帮他把?面颊上浸湿了的黑发拨开,她摸了摸他的脸,二人在岸上安静地相望。
这一时,连风都是温柔的。
“阿意。”陆承此时也终于斗志昂扬地游了回来,他半边身子都浮在水底,只?有个脑袋露在岸边,他举起花灯,兴奋地说,“你看,你的灯没有熄!”
听他这样说,徐意的脸上却不见喜悦,她道:“你先?上来。”
陆承道:“你拉我?一下?好么?”
“我?拉你个屁。”陆承在徐意这里并未得到陆纨那样温柔的待遇,她不仅不拉他,还骂了他一句。
陆承一愣,完全没想到捡到灯回来以后,阿意不对他露出笑脸就罢了,居然?还如此凶。
他闷闷地说:“阿意,你怎么这样凶。”
“我?没力气了,你拉我?下?,好不好?”陆承再次开口请求。
“你不是本事大着么,还需要我?拉?你爱上不上来。”徐意道。
她气势汹汹地,言语中丝毫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陆承撇了下?唇,他仰首,见父亲在阿意跟前,已然?穿好了阿意亲自为他披的披风,而自己的披风则孤零零被撂在桌岸上,陆承忽觉心酸难受得紧。
他眼巴巴望着徐意,还在渴求一线希望,可?惜徐意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她已转过?身,背对着他。
陆承只?好黯然?地自己爬到岸上,他带起了好大一摊水渍,那份成功捡回花灯的喜悦已凉了半截。
徐意把?披风丢过?去,冷冷地道:“穿上。”
陆承接过?,却没穿,他委屈地说:“阿意,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对我?爹好言好语,帮他系衣裳的带子,给?他擦脸,为什?么连拉我?一把?都不愿意?”
徐意怒道:“陆九郎,你说你哪里做得不好?”
徐意旋身面对他们父子两个,她心中憋了好大一阵的火,这下?终于能噼里啪啦发泄个痛快。
她望着他们,这次也不区别对待了,拽完这个人的衣角,又?一拳头捣那个人的胳膊,她怒气冲冲地斥道:“是,你们父子现在都长能耐了,连护城河都敢随便跳!护城河有多深你们知不知道?”
“一盏破灯而已,就算熄了又?怎样?”徐意道,“我?在岸上那么着急,叫你们那么多声都不回,搁我?这儿显谁本事大是不是?”
徐意叉着腰,短时间内说得唾沫横飞,腾腾火气扑面而来。
陆纨父子几时被人这样当众劈头盖脸地教训过?,身居高位以后,只?有别人在他们跟前挨训的份儿。这刻,在心爱的姑娘面前,陆阁老?的风度、武陵侯的威仪全都荡然?无存。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一眼,然?后袖手站着,硬是没一人敢还嘴。
长天、朱利等不由也呆若木鸡,瞠目结舌一阵后,他们齐齐默契地又?往后退了好多步,然?后迅速背过?身望天,只?把?自己当作?聋子和瞎子。
见徐意气得小脸通红,陆承一字字恳切地道:“你别生气阿意,我?不是冲动行事,我?的亲兵里有个人是从南方水乡来的,我?跟他学过?很长时间凫水。我?现在水性很好,小小一条护城河难不倒我?,我?只?是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被儿子抢占了解释的先?机,陆纨便只?道:“阿意,我?这几年有学凫水,对自己水性有基本认知,我?也不是冲动。”
“还说不是冲动?”徐意对他俩的解释表示拒不接受,她瞪着他们,道,“我?问你们,我?的愿望写?的什?么,啊?”
“若你们中有任何一个在河里出事,我?的愿望怎样实现?”徐意的言语冷然?,她的脸色甚至都在黑夜里被气得发绿。
她这样讲,陆承与陆纨这才缄口不言起来,父子俩相顾讪讪。
说到此,徐意再也不剩什?么好脸色了,她道:“不逛了,回家!”
“阿意。”陆承还湿着身子,他将手中披风递过?去,想叫阿意也帮自己系上。
谁知徐意凶猛地朝他立眉瞪眼,她道:“不许说话,陆九郎,你尤其惹我?生气。今夜的事儿,都是你带的好头!”
陆承不介意被她训斥,但他介意当着父亲的面,被阿意这般区别对待,他眼睫微垂,生出了好大一股不甘心和委屈。
陆承垂下?眼,说:“阿意,我?捡回来的灯,你都没有看一眼。”
这话总算让徐意的脚步顿了?*? 顿。犹豫少顷,她终于转身,见岸边的那盏花灯确实是自己放下?水的那盏,徐意又?侧首望向陆承。
窈窕月光下?,陆承虽然?全身湿漉漉的,但是身影依旧显得神采英拔。
这时,徐意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要软下?来的趋势。
不,徐意抿着唇告诉自己九郎今日太胡闹了,他这是在拿性命开玩笑,这事儿不能这么快翻篇,要给?他个教训。
她强硬地扭头道:“九郎,谢谢你守护我?的灯,但是我?这里没有功过?相抵的说法,我?依旧不原谅你。”
言罢,徐意将花灯重新放下?水,率先?走了。
阿意不给?他披披风,陆承自己也不披,他就这样衣衫不整地走在街上,由着发丝和衣角都湿哒哒。
虽然?是夏天,但是夜里仍然?时不时会有阵晚风袭来,朱利怕主子生病,想要帮他系披风,却被陆承冷不丁瞪了眼。
朱利只?好蹑手蹑脚又?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