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的目光一一扫过六个海灯,而后在最后一处海灯上停留。他?见这个海灯旁还压着一摞纸,便随手翻检着看看。

纸的首行?排着《地藏菩萨本愿经》七个字,想必下?头就是这篇经书?的正文。

陆承一眼认出了这是他?爹陆纨的笔迹。陆纨的字极有?个人风格,既具行?云流水,又兼潇洒飘逸,除非他?亲手所教,否则等闲人模仿不来。

只是……这几张纸上的字相?比父亲平日里的笔法,好像要显得更为娟秀些??可能是父亲想念阿意时所誊写,陆承想。

毕竟内容是《地藏本愿经》,想必抄写时必会因思念生情,父亲笔触有?误也能理解。

草草扫了几眼,陆承又将?纸放回去。

他?摸了摸那几个大海灯。

在佛前灯笼的照射下?,他?的一双眼睛澄澈而干净,他?望着海灯中?微弱闪烁的荧光,目光显得有?些?苍凉。

最后,他?对着几个海灯拜了三拜,方才转身离去。

陆承没有?直接回陆纨的院子,而是转个弯,去了盛氏母女住的那边。盛氏一行?人此时也清好了东西,他?们正准备下?山。

纪明意现?在该改称徐意了。

徐意的脚踝刚刚上过药,她才穿好鞋子,就听到屋子外头传来陆承与母亲盛氏说话的声音。

徐意一顿,问?身边的徐元寿道:“阿寿,是……陆侯来了吗?”到底还是不习惯叫他?哥,她依然称呼他?为陆侯。

徐元寿去窗户边瞧了眼,惊喜道:“真是安庭哥!”

徐意怔忡地望着屋外,还不及她说话,盛氏便带着陆承推门而入。

因为今天进宫面圣过,陆承眼下?穿得很?正式。他?一身绛纱蟒袍,冠七冠,加笼巾貂蝉,腰束鸾带,带上系着不同样式的玉佩。

他?这副模样显得容貌瑰伟,川渟岳峙,算是彻底与徐意心中?少年时期的陆九郎做了诀别。

徐意望着他?,有?些?微怔。

盛氏笑道:“珠珠,正好安庭来了,听说你脚扭伤,他?愿意背你下?山。”

背我下?山?

徐意默了下?,犹豫地看向陆承。

下?过雨的地上泥泞,从天福寺走?到望月山脚下?,还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土路和台阶。徐意的脚崴伤,盛氏原本的想法是请人抬个轿子,可这抬轿的人一时半会儿也不容易找到。

徐元寿倒是可以?背着珠珠,但?他?到底年纪小,盛氏有?些?不放心,怕他?一个踩不稳,带着姐姐一道从山上滚下?去了。

陆承来得正好。他?人品贵重,与徐家?的关系紧密,何况,盛氏私心里也愿意把他?招为自个女婿,因而当陆承主动提出可以?由他?背徐意下?山时,盛氏考虑少许,便允了。

陆承看了徐意眼,他?缓缓走?到官帽椅旁,在徐意面前半蹲了下?来。这个姿势使他?一身庄重威严的蟒袍拖了地,但?他?看起来并不介意,他?只是沉声道:“上来。”

第072章 卑劣

第七十二章

陆承的身姿笔挺峭拔, 从来都如大雪中的青松。这刻,青松在徐意跟前微微弯下了腰,徐意有点儿疑惑, 有点儿迷茫,她顿在原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一时不知所措。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陆承眉心微敛, 他转头凝视她。他没有开口催促, 只是那俊美的眉目中自有股沉默的压迫。

盛氏疑惑地叫了声:“珠珠?”

徐意回?过神, 她垂头,抓着官帽椅的扶手说:“我……我还是自己?走下山吧, 娘。”

盛氏道:“珠珠, 你脚都肿了, 下山还有好长一段路,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

“安庭就像我们自家人一样, ”怕女儿是怕羞,或是介意男女大防, 盛氏忙安抚道,“他也算看着你长大,何况这是娘应允了的事情, 没关系。”

没关系吗?

徐意抬首,她望着眼?前宽厚的后背,又望向?九郎的眼?眸。

今日跟前几次见面不大一样,他这双眼?眸里的瞳光终于不再冰冷陌生, 而是沉静平和,好像蕴着一股力量。

默了半晌, 徐意终于一点点儿爬了上去。

一缕柔软顺滑的青丝从陆承的耳畔擦过,背上的触感温软又明媚,两人衣料相接,陆承耳边响起了轻微的摩擦声,是她尝试着在伸手?攀他的脖子。

徐意的手?臂纤长,手?腕到?手?背那一段很白?,玉肌雪肤样的颜色。

陆承低头看了眼?就收回?目光,他搂住她的双腿,背上她起身。

他稳稳地一步步走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说,当他在师母面前主动?提出?愿意背徐意时,他就没想清楚。

他望着地上的雨点子,安静地独自沉思。

世事就是那样巧,陆承背着徐意走出?天福寺的大门?时,正好与也收好东西、准备下山的陆纨不偏不倚地撞上了。

陆纨换了身湖蓝色的道袍,比起陆承的蟒服,他这身打?扮显得有些过于闲适。

见到?儿子以及儿子背上的小姑娘后,陆纨怔忪片刻。

然后三人在庙门?口一道顿住了。

徐意趴在陆承背上,目光不知该往哪里瞟,她有些茫茫然。陆承则不知怎么,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了扶着徐意身子的手?。

最终,率先移开?视线的还是陆纨一直知道九郎与蒋国公府走得近,徐家丫头的脚伤了,既然九郎来了,背恩师女儿下山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必大惊小怪,陆纨如是告诉自己?。

他按下心中的那份悸动?,佯装平静地转首。

徐元寿和盛氏也在跟前站着,徐元寿热心地道:“娘,既然撞见了,我还是去向?陆阁老道声谢吧。他是安庭哥的爹,今日收容了阿姐,又是借衣裳又特地为阿姐送药,咱们也得承他的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