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天福寺坐落在京畿的望月山南麓, 距离京城还有六十余里。盛氏带着纪明意翌日一大早就出发了。为了保证此行的安全,蒋国公派了徐元寿一道?去,另外还有府上的许多护卫随行。

直到午时, 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天福寺脚下。

天福寺的外院修缮得庄严肃穆,四面都被粉墙所包裹,高高挂起的门额上写着“天福寺”。这三个大字由?亮光闪闪的赤金色所书, 在太阳日照下显得十分刺目。

一眼望过去,只见山门内外, 到处都是来礼佛的香客, 人?流络绎不绝。

纪明意心想着:看来这老和?尚着实骗到不少人?, 瞧瞧这香火,跟她从前大年初五去拜财神?的时候也差不离了。

盛氏带着纪明意还有徐元寿一层层走上台阶, 通过人?潮拥挤的甬道?, 眼前出现一座赤红的朱漆庙宇。

盛氏牵了纪明意的手:“来, 珠珠。”

纪明意任由?她牵着,二人?入了大雄宝殿, 她们先在庄严的佛像面前叩拜了三下。

再起身?时,面前出现了个着浅灰色僧服的圆脸小师傅, 小师傅长相慈和?,长得倒挺讨喜。他先向她们见了个礼,而后平静地道?:“三位檀越, 请随小僧来,方?丈大师有请。”

这就要见到那位玄乎的慧真大师了?

纪明意心里不觉又嫌弃又好奇。

盛氏双手合十,也回?了个礼,她道?:“有劳思源小师傅。”

思源笑?笑?, 旋身?在前头带路。

徐元寿从前跟着盛氏来了许多回?天福寺。本朝崇尚佛教?,就连太后也会将慧真方?丈请进宫中讲经?, 慧真前日便才刚从宫中回?来。盛氏亦可算是慧真方?丈的忠实拥趸者,她与寺庙中的这些小沙弥都挺熟悉。

思源小师傅边在前头走,边回?头与他们笑?言道?:“徐檀越如今看起来是真的好了,小僧还未贺徐檀越病愈之喜。”

纪明意很想回?一句“你们方?丈不是说我是丢魂么,怎你还贺我病愈”,然而怕说出这话以后会被盛氏训,加之这位思源小师傅相貌清秀,看着倒不是个奸恶之徒,她遂只淡淡地说:“谢谢小师傅。”

思源小师傅端详了她一秒,笑?着继续走了。

徐元寿说:“娘,咱们中午是在寺里用斋饭吗?”

他只是个陪客,此?行与他无?关,他是来做护卫的,因而只关心中午吃饭的问题。

盛氏听到这话,颇觉丢脸,先是看眼思源小师傅的反应,随后方?才觑了他眼,低声回?:“是的。”

徐元寿于是丧起脸来主要是这斋饭都是素菜,能好吃么!

纪明意倒觉得这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小弟委实可爱,调笑?说:“今天暂且忍忍,等回?到府上,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徐元寿不信阿姐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她又没下过厨,他只抱着胸道?了句“喔。”

纪明意不觉被少年的这反应气着了,立即没好气地瞪了他眼。

徐元寿对她嘿嘿一笑?。

算了算了,纪明意遂对自己说,跟个哈士奇计较什么?!

姐弟俩玩闹的功夫,思源小师傅已?将他们带到了目的地。

这位慧真方?丈住的位置极为清幽,外院种了一整院的修长翠竹,瞧着风景悠然,倒不像是寺庙里的院子,而是某位雅士的住处。

附庸风雅,纪明意暗自评价道?。

思源小师傅将他们带到这里后便离开了,他道?:“前院还有许多香客等着小僧招待,小僧就送三位檀越到此?,方?丈正在屋子里面。”

盛氏回?说:“辛苦小师傅。”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纪明意在心?*? 里腹诽。她本来对这位慧真方?丈十分瞧不起,眼下倒把她的好奇心完全勾了起来。

盛氏在院门口为自己和?纪明意还有徐元寿都整了整衣冠,而后才带着他二人?走进院门。

穿过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到了庵门前,两扇门虚虚地掩着。盛氏扣了扣门,问:“慧真大师,我与小女能进来吗?”

一道?慈祥的声音说:“请进。”

听到回?应,盛氏方?才轻轻地推门而入,正堂中间,有个穿着暗灰色海青的僧人?正拿着经?书在礼佛,见到母子三人?,慧真放下了手中佛经?,视线逐一扫过他们,最后定?格在了纪明意的身?上。

他缓慢笑?了笑?。

察觉到这位慧真正在看自己,纪明意则是沉默地回?以打量的目光。

慧真顶着一个大光头,长相倒是瞧着慈善祥和?。大概为了刻意彰显仙风道?骨,他的下巴上蓄着一把花白胡须,的确有些唬人?的架势。

如果不是她事先了解了他的“丢魂”理论,没准也会相信他是个异士高僧。

慧真见纪明意的双眼清明有神?,不由?笑?着道?:“徐檀越魂魄归体,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盛氏认真地向慧真方?丈鞠了一躬,她双手合十道?:“有赖方?丈您之前的提点。”

“是徐檀越阳寿未尽,加之她平素行善积德,才能得此?机缘。”慧真道?,“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交织。”

“既来之则安之”、“命中注定?的交织”这些字眼让本来心不在焉的纪明意陡然震了一震。她咬唇,有些惶然地望向眼前的慧真方?丈。

她一双丰润的唇微微开阖,轻声道?:“大师所言何意?小女愚钝,还请方?丈大师点拨。”

慧真依然是方?才那副平和?慈善的面孔,他波澜不惊地道?:“徐檀越心中应当有数,天机不可尽言。缘起于己,上天自会安排。檀越但需记住,日后束身?修德,多做善事。其余的,顺其自然即可。”

慧真这番话暗含机锋,纪明意抬起双眸,长睫不禁颤了一颤。

听这位方?丈的意思,怎么像是知道?她并非徐意。

甚么“既来之则安之”,甚么“命运交织”,甚么“缘起于己,上天会安排”。听着明明都是极为普通的话,可连在一起听,却觉得每一句都像在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