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听了这话,险些直接厥过去。她身?旁的婢女瞅眼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色,亦大声训斥道?:“你放肆!我?家太太膝下三位姑娘都出落得健康水灵。我?家太太还这样年轻,岂容你这臭小子随便污蔑!”
“什么清风堂,不过是徒有虚名!”
“走,跟我?去见官!”婢女义愤填膺地抓起柳昀的手,就要?往外走。
馨儿和林妈妈连忙上前?去分开他?们,一个轻声劝阻同样炸了毛的柳昀,一个好言好语地对着妇人?赔笑说好话。
在一边旁观的纪明意不觉头疼起来,她先把柳昀拉到旁边去,又对那妇人?笑笑说:“您别见怪。”
“这孩子说话没个准头,”纪明意道?,“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
“您的心情我?们都理解,只是您还年轻,纵使想?要?再生,也须得先养好自己的身?子,身?子才是一切的本钱。”纪明意笑得和颜悦色,她煞是温柔地说,“您看,我?们这边给您开些补血养心、滋阴养元气的药,就当赔礼。”
“您先拿去吃着,若是用了好,您再来。您看这样行吗?”纪明意问。
这位妇人?见纪明意一身?打扮不输自己,长得又极为秀美漂亮,且她一出口就能拿主意送药,已推测出她就是这间医堂背后的主子。
妇人?淡淡看她眼,总算说:“罢了。”
听见这话,馨儿给柳昀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赶紧去抓药了。一会儿功夫,馨儿将药备齐,林妈妈亲自将药包递到妇人?身?旁的丫鬟手上,赔笑道?:“太太慢走。”
婢女趾高?气昂地哼一声,又“呿”了嘴柳昀,方才与妇人?一道?离开。
她俩一走,纪明意的面?色沉下来,她轻轻戳了戳柳昀的额头,吩咐道?:“你跟我?来。”
柳昀抱胸,不服气地噘着嘴。
两人?去了清风堂里间的内室。
纪明意抬起眼皮,没好气问:“昀哥儿,你平日里就是这样为别人?看诊的?”你这是看病还是要?和人?结仇啊!
柳昀昂着脖子,犹自道?:“我?是为了她好,她气血两虚,已经?留下了病症,日后容易虚寒腹痛不说,没准还会亏损寿元。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要?生!”
“不就是没生下个男孩儿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柳昀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声音像是从喉管中挤出来,她垂下漆黑的睫羽,哼道?,“这些女人?怎么就这么没出息,非得把自己当个猪圈里的老母猪。成天生生生,心中才舒坦吗!”
纪明意又是气又是笑地说:“你这家伙,说话就说话,好端端地骂别人?做什么?瞧你这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女子活在这个时?代、活在这个世上,自有自己的难处。你是个男孩儿,哪能理解生为女子的不自由和悲哀。”纪明意说。
柳昀眼眸闪了闪,她别过脸去,半晌才闷闷道?:“可你就和她们不一样。”
“我??”纪明意笑了,她神色很淡地凝视柳昀,嘴角勾起的弧度无比狭小,她说,“我?也不过是占了个出身?的福气,家里有钱,夫婿也尊重我?,不然一样是被关?在笼子中的鸟。”
“不是。”柳昀斩钉截铁地答,她声音清脆,“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
纪明意听到这话,狐疑地打量了他?好几?眼,她虽不敢置信,但还是试探地问:“你看过《肖生克的救赎》?”
“什么什么救赎?”柳昀的一对剑眉轻轻皱起,她疑惑道?。
纪明意又看他?眼,方道?:“没什么。”吓死她了,还以为他?也是穿越的呢!
纪明意说:“你如果真的为这些女人?不值,不是更应该好言好语跟人?家说话,好生帮别人?开药么?”
“谁为她们不值,”柳昀的嫩脸皱成一团,她说,“朽木不可雕也。我?才懒得管她们。”
纪明意的神情格外凝重,她薄斥道?:“不管你怎么想?,我?当初开清风堂的目的是帮女子调养身?子,尽量解决她们在妇科上的烦扰。生命不该分高?低贵贱。”
“昀哥儿,你若是再这样随心所欲,我?就要?把你开掉了。”纪明意看得出来,柳昀其实很喜欢在清风堂坐诊,所以故意吓唬他?道?。
柳昀听了这话却仰起头望向纪明意,她双眼微红,眼中仿佛带了一层水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京巴,她捏紧拳头,忿然说:“开就开。”
“诶。”纪明意低头看着他?,忽觉好笑昀哥儿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装得再像大人?,心志上也还是不成熟的。若是较真儿起来,他?这个年纪连小学都没上完呢。
我?跟一个小毛孩儿计较什么?纪明意对自己说,人?都收进?来了,还是耐着性子慢慢教罢。
纪明意递了一条锦帕给柳昀,柳昀咬牙不接,纪明意于是揉搡了他?毛茸茸的脑袋一把,嘴上道?:“臭小子,还跟我?记仇。”
“我?待你好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纪明意有意激他?道?。
柳昀扁着嘴,她揉一揉通红的眼睛,认真地昂起脸,一股脑说:“谁讲我?不记得!我?都记着!我?都跟阿嬷说了,我?告诉她我?会好好报答你。我?这几?个月就只拿了一钱银子的月钱,还是为了给阿嬷买药,差你的钱我?都会还给你的!”
“我?都记得……”柳昀说到最后,对上纪明意促狭的眼神,终于觉出上当,她声音越说越小,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去。
纪明意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笑说:“行,那你少气我?些,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柳昀抿抿唇。
纪明意则微微俯身?,她双手细长,用力地抓住了柳昀单瘦的肩膀,声调柔缓地说:“昀哥儿,你虽然家世落魄了,但你受过良好的教养,又是男子,能够自立门?户,还有一技之长得以傍身?。”
“你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女孩儿读不起书,没尝过自由的滋味儿,只能困在内宅一辈子。这并非她们的错,是这个时?代赋予她们这样的悲哀。我?们可以不理解,但是绝不应该高?高?在上地发出指责。”
纪明意的声音谆谆,她严肃地说,“我?名下虽有很多门?面?,可只有清风堂是我?一手经?营的。我?很重视它。你既然是清风堂里头的头号大夫,我?希望至少你能跟我?一条心。”
柳昀顿了顿,她颇为疑惑地端详了下纪明意郑重的神色,她沉默下来。须臾,她似懂非懂,终于缓慢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纪明意如释重负地舒出口气,满意微笑。她吞一口水润润干涩的唇,表扬说:“昀哥儿乖。”
柳昀面?上撇嘴,心中却不无得意地扬起那条根本不存在的尾巴。
纪明意从里间出来时?,见到陆纨坐在外间,不由诧异道?:“郎君怎么来了?”
陆纨温和地说:“我?刚好出府,顺路过来瞧瞧。”
他?嘴上说是顺路,可陆府在南边,陈菖蒲的医庐则在最为热闹的东市,唯有清风堂开在北城。这一南一北,怎么也顺不起来路。
纪明意心知他?是特地来瞧,却不拆穿,只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