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留昭五根手指上都戴满戒指。
“跟你求和。”崔月隐说,“昭昭,我送了一个你外婆他们最渴望的礼物,你不能因为他们最想要的礼物不是你而迁怒我对不对?”
留昭又难过又愤怒,用力拽下戒指,一个个砸到他身上:“滚开!”
崔月隐接住了两个,问:“你不考虑留一个去当下学期的学费吗?”
“那这个要吗?”崔月隐将大的那个长方形盒子递给他,说:“母亲寄给你的。”
拆开来是一副油画,少年从湖中浮出来,仰面望着天空,一双手从湖水中托起他,椰林、天空、湖水、栈桥的分割极致优雅而和谐。
他们站在书桌前,一起看着这幅画。“她只为自己和朋友作画,从来没有任何一幅流通在市场上,想用这个当学费恐怕卖不出什么价格。”
留昭没有答话,他完全被这幅画攥住了心神,从小跟在留茉身后临摹她的植物绘图时,他就对线条有种痴迷,而这幅画的线条美到令他目眩神迷。
他心中充满了汹涌澎湃的情感,忍不住紧紧抱住崔月隐,有点语无伦次地说:“你看!你看!”
他恨不得大声说,这才是值得过的生活!
“看什么?”崔月隐举起一枚戒指放到他眼前,钻石在灯光下闪着璀璨的光:“如果她不姓崔,一枚这样的石头可以买她一百幅画,令你折服的才华放到整个艺术史来看也未必称得上二流画家。”
“怎么能这样算!”留昭很生气地反驳他,但他的情绪依然很高昂:“我记得有段时间我画了一副很满意的油画,然后你用不同笔法画了一张同样的挂在旁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肯再画画,我不能接受我居然比不过你这种人,虽然我那时候才十三岁……你的技巧在色彩,好到让我有种恶心又折服的感觉,在这方面我觉得我达不到这种程度,所以不想再画,但祖母的画让我想要泡在画室不要出来,我适合做她的学生,谁要谈艺术史,我只要足够好到把你比下去。”
“谁让你叫她祖母?”
“我决定了!等我读完书,假期多做实习,积累一点项目经验,到时候我要去锡亚高岛上找她,我可以一边跟她画画,一边做远程工作养活自己,既然我在菲律宾,到时候去缅甸那边看外婆他们也很方便!”
留昭一扫最近的郁结,穿着拖鞋踩在檀木扶手椅上大声宣称,他快乐得要飞起来,崔月隐听着这幅完全没有他的未来蓝图,抬头望着他轻声冷笑:“说不定到时候她已经死了。”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陡然插进留昭的心,他很早就体会过命运的残酷和无常,当它的巨轮碾下来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抗衡。那一瞬间,他想起留茉苍白的脸,她燃烧着生命火光的眼睛。
他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崔月隐接住了他,伸手抹去他滚落下来的眼泪。
留昭在他怀中慢慢冷静下来,他从狂喜与痛苦中回过神来,这一刻只有崔月隐的怀抱显得很真实,他安静了很久,说:“发生什么我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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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46颜
46
崔家在秋玉山下的这座庭院幽深曲折,留昭早上到剑道馆时,酒井遥已经在那里等他,她是孙思请来的格斗老师,一位三十七岁的黑带柔道大师,中日混血,中文说得算好。
他才学了几天,酒井遥带着他做体力训练,从防守和逃脱技术的基本功开始教起,巴西柔术本身是地面缠斗技术,留昭正在垫子上滚来滚去地练转乌龟和后滚翻,一男一女说着话走进来。
两人提着运动袋,走在前面的是崔虞臣,身边的女郎长着一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留昭翻身半跪起来,崔虞臣和他打了个照面,温柔地笑着跟他打招呼:“小昭。”
留昭迟疑了一下,说:“七叔。”
崔虞臣的笑像是贴在脸上,纹丝不动,柔声说:“叫我虞臣就好。”
他旁边的人有些好奇地跟他耳语几句,崔虞臣神色不变,推着双胞胎姐姐的背说:“不打扰你们上课,我们先进去了。”
“小昭,你在想什么?”酒井遥半跪下来问他,留昭说:“他不让我叫他七叔。”
“这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吗?”酒井遥有些不解,“如果不是,你可以下课了再去想,要专心一点。”
留昭继续练习,练完今天的基本功,酒井遥陪他玩逃脱演练,她的肩膀、腰腹和手臂都充满柔韧的力量,像一条蟒蛇时松时紧地困着他,引导他用正确的动作逃脱和反制。
留昭上完课,浑身酸痛地躺在垫子上喘气,僧袍的一角突然出现在他视野里,朝隐蹲下来看着他:“小昭,你上完课了吗?我在外面等了很久。”
他的焦躁难安简直像在忧郁的眼睛里静静燃烧,留昭有点茫然,他还没有说话,朝隐又抬头用日语跟酒井遥说了几句什么,他松了口气,伸手有些强硬地将留昭拉了起来:“酒井小姐说你今天的课上完了。”
“我有话想问你。”
“我要先去洗澡。”留昭皱起眉,朝隐正要说什么,崔虞臣和崔真妍从里面的训练室走出来,他们身上还穿着击剑服,只取下了头盔。
“五哥。”两人一起唤他,朝隐站起来,垂眸稽首说:“两位施主。”
留昭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五哥今天怎么来这里玩?”虞臣说,朝隐的声音很平静,不见刚刚的焦躁:“我来找人。”
留昭皱了皱眉,崔虞臣好像一副要帮忙看住他的态度,崔月隐不可能交代他做这种事,他有些心烦,跟酒井遥告别,拿起墙上挂着的羽绒服,说:“我们走吧。”
朝隐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他们走在回廊下,檀香蔓延在冷风中。
“一整晚我都在想你昨天跟我说的话,我拜托了一位在维港做私家侦探的老朋友去查那个人……小昭,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我不是说你在说谎,只是,如果月隐想要我退出,他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并不想参与他们的斗争,我们一向亲近,他应该知道我当时只是想要满足母亲的期望。”
留昭哑然,朝隐突然一笑:“不好意思,我在胡言乱语,月隐一向傲慢又残忍,他当然会对我做这样的事,我只是……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很羞愧。”
“我真希望你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禅修的【无】中,也包含向无知臣服,蒙着眼睛走在旷野上的人,或许比睁眼躲避危险与野兽的人更能达到宁静的彼岸,如今我又一次陷入了睁眼的痛苦。”他有些忧郁地说,留昭又一次无言以对,他还穿着柔道服,只想洗个澡出去买画材,并不想在这里听人谈玄。
“你小时候没有来这边拜访过,或许不了解本家的情况,虞臣和真妍是一对双胞胎,他们是三姨母的孩子,被送回来养在我母亲膝下,继承崔家的姓氏,他们在崔家的地位很边缘化,只是你父亲的附庸,这座庭院里真正算数的,只有三方势力,我大哥昆安、二姐奕宁和你父亲。”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不想知道吗?”朝隐有些惊讶,“我以为不管是想拥有他,还是想摆脱他,紫姬都会想将源氏从高位上拉下来,你告诉我的那件事,如果母亲知道了,月隐会有很大的麻烦,她一向最厌恶被欺骗和愚弄。”
“我告诉你黎茂生的事,只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崔月隐是什么好人。”留昭皱了皱鼻子,他想起崔月隐背上那些陈旧的伤痕。“你要我去帮你作证吗?”
“几个月前,母亲病倒时没有一个人收到消息,她对这里一向有着绝对的掌控力,但这次我回来,每次去见她,她都正在药物的昏睡中,我在这座庭院里随意行动,走来走去,但她始终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这里的几十名工作人员,有的是大哥的人,有的成了二姐的人,有的向你父亲效忠,有的人说不定同时拿着两三份工资,当然这里面也有还忠诚于她的人,我需要找个可信的人帮我传话”
“等等!”留昭打断他,“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可不想帮你玩什么推理游戏。”
朝隐微微一怔,随即惊喜地笑起来:“你也觉得这很像推理游戏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