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尔回到帐篷,手中托着一只木碗,他走近顾清,单膝跪着抬起头来,"Qing."男人说,这几天来似乎也学会了这个简单的音节,顾清收回视线,与面前的人目四目相对,相对而坐却相隔万里他满心忧惧,塞拉尔却全然不知。
“我要出去。”顾清张开口,塞拉尔依然专注地看着他,耐心地等了几秒,便又念了几声清。
吃过木碗里的食物,高大的男人又像一头精壮的豹子钻出帐篷,正在顾清思忖着是否要离开帐篷去看看周遭的幻境时,门口被掀开一条小缝隙,下一刻,便灵活地钻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来。
顾清一惊,仔细一看却见男孩不过七八岁大,深蜜色的肌肤涂着油彩,在微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一双天真的眸子闪闪发亮,正好奇地盯着顾清看,“Ya das de!”
他口中叽里咕噜地喊,兴奋地侧头朝帐篷外喊,顾清来不及反应,便又冲进来几个孩子,像一群顽皮的小狗,眼见顾清并不动弹,为首的男孩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去碰顾清放在膝上的手指,他吓了一跳,“等等!”下意识地阻拦,孩子们已经围了上来,有的捏顾清的手,有的伸手去碰他的身体,像是见到什么稀奇宝贝一样。
塞拉尔终于出现,声音低低地吼了一句,孩子们便像被吓坏的飞鸟一般散开,像是跑慢一步就要被塞拉尔提起来揍一般,顾清终于从狼狈的境遇中解脱,面上青红阵阵,不知是恼怒还是尴尬。
塞拉尔上前几步,顾清拉好身上的披物,塞拉尔从一旁翻出一件披肩样的布匹,伸手盖在顾清的肩上,从左肩斜跨到右侧的细腰,漂亮白皙的人抬起头来,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出、出去。”塞拉尔笨拙地开口,顾清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清,出去。”
接着不等顾清反应,塞拉尔的双臂向下圈着顾清的细腰,一用力,竟生生将他抱了起来,顾清猝不及防,眼见男人要作势让他坐在臂弯里一样,本能地挣扎起来,“我可以走路!放开我”
被激烈地反抗,塞拉尔的面上终于浮现了些许迷惑的神色,但为了讨顾清欢心,他听话地照做了,缓慢地松开手让人安稳地站在地上,又转过身去寻找麻绳串的鞋子,回过头来蹲下身,看着面色不明的顾清,又念了一声清。
麻绳圈上白皙的脚,塞拉尔想,顾清究竟来自哪个部族,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靠双腿活着,他们居无定所,靠着野外游猎活着,没有人会有这样一双像没走过路一样的脚,他的指尖怜惜地擦过肌肤,又重新抬起头来。
“出去。”
他说,顾清的眉宇间跃动起雀跃的神色,终于一扫连日来化不开的忧愁和阴霾。
牵着新娘的手指,塞拉尔的胸膛像充着一股热气,部族里的人都知道他找到了新娘,可没人见过顾清,哪怕是那些捣蛋的孩子也不可以,但今天他们可以看了,却也只能看着。
塞拉尔生的俊俏高大,让人赏心悦目,他是部族最具风采的男子,这种风采并非刻意而为之,而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生,承载着血统与民族的骄傲,他征服猛兽和风暴,从不低头和臣服,但而今他甘愿臣服了,没有任何抵抗地放弃了骄傲。
顾清跟在深蜜色肌肤的男人身后走出帐篷,迎面洒在身上的烈日让他生出一股熟悉的悸动。
烈日、没有一丝云的天空、虫鸣和总的来说安静的周遭瞬间包围而来,顾清走得跌跌撞撞,恍恍惚惚间抬起头看向天空,烈日照得睁不开眼,纤长的睫毛遮盖着黑眸,刺激出生理性的泪水来。
这一切都告诉顾清一个事实,他还在这里。
草原的视野极其开阔,给人一种若没有山峦的阻挡应该能一眼看到海边的错觉,遥远的、若隐若现的树梢边惊起一群鸟雀,不知它们被什么惊扰,四散开来呼啦啦地扇动翅膀,像天空中的弓箭手射出的一排箭镞。
“清。”塞拉尔的手掌遮住他的视线,顾清推开他,闭了闭眼,揉碎眼角的水光,这时,孩子们已经雀跃地围了上来,但不敢太靠近,只是咬着指头目光闪闪发亮地看顾清,周遭的大人也悄悄地看了过来,男男女女悄悄地互相说着叽叽咕咕的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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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猛兽出现
顾清的目光从众人身上小心翼翼地飘过,本能地向着塞拉尔的方向微微倾身,身侧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细微的动作,他牵着顾清的手握的更紧了些,掌心和指尖粗糙的茧子磨蹭着柔滑的肌肤。
“Ca das na qing.”男人向着第一个朝着他走过来的佝偻土着开口,透过睫毛,顾清猜不出来人的年龄,他肤色黝黑,黑眸的边缘晕成青白,可眼神锐利坦然,并不像旁人那般流露出新奇的目光。
塞拉尔似乎非常尊敬来人,他垂下头去,另一只手握拳抵在胸前做了一个类似祈祷的动作,顾清正出神看着,两只干枯苍老的手已经朝他伸了过来,猝不及防,脸颊已经被人捧入掌心。
粗糙的指尖触摸着他的脸颊,并不带狎昵意味,像是想将他端详清楚,顾清下意识地挣扎躲避,那人也收回了手。
塞拉尔又发出笑声,反手握紧了顾清,回头看着微微退缩的顾清,双眸专注幽深,像坠入爱河的情郎。
深夜里,部族的人点起篝火,顾清坐在塞拉尔的身旁,他听不懂这些土着的语言,只数出约莫二十人左右,没有老人,大部分都是塞拉尔这样青年或是一堆顽皮的孩子。
随着顾清对这一人类部族的了解,他也逐渐意识到他并未离开这片荒芜大地的不毛之地,塞拉尔的部族与外界毫无联系,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活方式男人们打猎、女人们采集,孩子们像野兽一般奔跑在破烂帐篷的周围,等待着成为像塞拉尔一样成为英俊的青年,或是突然夭亡,升入天堂。
他该怎么离开这里找到回路,靠着双脚走吗?
顾清失神地盯着篝火,唇角勾起一朵苦涩的笑花。
“清。”塞拉尔在他耳边轻声开口,顾清抬起头来,就见塞拉尔浓密睫毛下漆黑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顾清并不答话,下巴枕在自己的膝头,从布料里露出的雪白的手臂被火光照得莹润发亮。
人们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们时而发出急促的嘶吼,像野兽的叫声,又像是在唱歌,这声音在旷野里飘散了一段距离,又吹散开来。
忽然,黑暗中传来了一声遥远的狮吼,顾清浑身一颤,像触电般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看向遥远幽深的原野尽头,塞拉尔似乎以为他被吓到了,男人精壮的手掌向前扶着顾清的小腿,沙哑着嗓音开口:“清,远。”
“远?”顾清一惊,不知道塞拉尔的学习能力竟如此惊人,“你说什么?”
“远。”塞拉尔又重复道,对着黑暗虚虚地一指,那意思是他们在这里听到狮吼,可那只危险的野兽或许在几十公里外。
“Das na chatta do!(狮子不会来的!)”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从塞拉尔身后露出脑袋,抬起头道。
“Na.Chi dana mineine ga.(晚上点起火。)”塞拉尔回答道,又握着顾清的手指,目光飘向熊熊燃烧的烈火,似乎是要告诉他在这片土地上猛兽从来都是惧怕烈火的,只要火焰不灭,便不会有野兽会对人类的聚落的感兴趣。
“我知道。”顾清的唇瓣微微开合,轻轻地回答,下垂的纤长睫毛遮住了眼眸,黑暗中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似乎有一只正在巡游的大猫嘶吼示威,而此刻慵懒地迈入了荒野深处。
荒野中,微凉的河水轻柔地流过猛兽的胸腹,雨季来临,空气一日比一日湿润,那些总是藏起来的猎物也开始慢慢出现,舔舐地上新生的草皮。
黑暗中的庞然大猫像黑暗的延伸,它轻嗅着地面与空气,找不到心爱雌兽的气息,哪怕一丁点儿甜香也嗅闻不到,荒芜的大陆无限拉伸了距离,但大猫不会放弃,大猫有的是耐心。
黑豹抬起头来,黑暗中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它仰头向着周遭巡视时宛如一尊精美的雕塑,约莫几分钟后,不知是什么指引了它,猛兽毫不犹豫地穿过柔软的新草,嗅闻寻觅,向着不曾踏足的土地迈步。
太阳东升西落,日复一日。
天色熹微时,一只失了群的角马倒在地上,下一刻,从它巨大的身躯下露出灿金色的鬃毛,金色的凶猛巨兽正趴在猎物的肚皮上狼吞虎咽。
金瞳缩小到极致,它贪婪地吮吸撕咬,这一场战斗持续了大半夜,它本可以轻松地咬断这只早已慌了神的角马的咽喉,但它没有,无处发泄的怒火让雄狮近乎玩弄地追逐着猎物,将角马撕咬的鲜血淋漓,在那只猎物尚且呼吸时用尖锐的牙齿撕破了它的肚皮。
有林间的鸟雀掠过树梢,雄狮从尸体上抬起头,双眸冰冷地扫视着周围的动静,它吃了大半只猎物血腥的内脏,鲜血一路染到耳根,但到最美味多汁的内脏时,它停下了动作,呼哧喘着气,口中叼着那块鲜血淋漓的肉块,目光没有焦点地凝望着旷野。
“好、好好吃!”顾清抱着木碗,总是黯淡的双眸闪出亮光来,塞拉尔继续切下烤熟的肉,从布包里找到植物叶子碾碎,洒在滋滋作响的肉干上,又将其送入顾清的碗中。
这是他和族人昨日去猎杀的斑马,第一时间便切下了最鲜嫩的一块烤熟来给顾清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