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们算了一遍又一遍,算来算去还是少了一套房子。
这给厂长愁的嘴巴起了好几个燎泡,天天往嘴里灌苦茶,副厂长也着急背着手在办公室转了两圈,拍了下大脑门。
“厂长,还有一套房子呢!”
厂长登时来了精神,“哪套?”
“就是林国安那套,这个龟蛋不是咱们厂里的工人了,他家那套房子不也得腾出来?”
厂长叹口气,“你当我不想啊,林家一家子走的走,下放的下放就剩下一个小姑娘了。林萍同志又是革命烈士,上头优待烈士子女,这么个小姑娘孤零零的你让我咋开口?”
副厂长嘴巴张了又张,最终低下头跟着深叹了口气。
也是,只要是个人就开不了这嘴。
机械厂领导们着急上火,人家小姑娘就贴心到开口了。
机械厂办公室,厂长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抿了一口碎茶叶沫子泡的茶水,心情舒畅,“这下子压在头上的大石头总算是没了。林棠这个姑娘真是不错,怎么也是烈士子女,十八九的小姑娘过日子不容易,厂里也得贴补一二。
老伙计你觉得咋样?”
副厂长自然没意见,机械厂就以厂里的名义给林棠送了一百块钱,五十斤细粮票跟二十斤肉票,算是一份心意。
可别小看五十斤细粮票跟二十斤肉票,要知道东海市一斤斤细粮可以换三斤粗粮,城里户口每人每月供应半斤肉票,二十斤肉票够一家人吃一年!
刘春菊前头还埋怨丈夫不念旧情,把林棠一个小姑娘往乡下赶,听林棠小嘴叭叭叭一顿说也想通了。
这阵子外头时局越来越紧张,林棠一个没有父母庇护的小姑娘在城里还不如下乡呢。
“有那补贴也好,我们棠棠下了乡手里攥着钱日子也好过些。”
刘春菊也是从乡下出来的,乡下日子苦啊,一天天累到腰酸背痛下地挣钱工分,年底分摊下来才几十块钱,要是光景不好的连平常吃喝都不够。
林棠亲亲热热地挽着刘春菊的胳膊,“刘姨你不用担心我。大舅大舅妈可疼我了,我力气大下乡怎么也不会受苦。”
这话也对,老林家一家子都有把子力气。林萍年轻那会儿,乡下农忙跟村里的媳妇儿们一起挑着沉甸甸的大捆麦秆,别家媳妇累到走不动道,林萍一个姑娘担着两大捆健步如飞排在最前头呢。
“那倒也是,你妈当年在十里八村也是能干漂亮一枝花,力气大的百来斤的麦子扛在肩上眉头都不皱。”
“.......”
林棠说服了刘春菊,往后两天把家里四处探索了一遍,能卖的全都卖了,不能卖的送给从前对原主多有帮助的几位婶子,就连墙角缝隙里的几个钢蹦儿都扣了出来,主打一个兔子专啃窝边草一草不留。
兔子林棠啃完家里窝边草,揣着钱票去了供销社。
东海市供销社不算大,几个三尺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产品,有暖水壶,陶瓷脸盆,雪花膏,各种糖果烟酒点心。
林棠运气挺好,没遇上嗑瓜子织毛衣的老油条,接待她的是位二十出头的女同志,应该是刚工作不久,对待客人热情又活泼,林棠这回购物很是愉快,她给大舅买了两瓶西凤酒,给大舅妈选了块花样素雅的料子,两罐补身子的麦乳精,其他家人也都买了东西,大包小包提着往家走。
路上遇见刘春菊骑着自行车从街道办回来,去国营饭店点了碗肉丝面。
林棠吃饱喝足,回家把新缝的两床薄被叠了起来套在包袱里,里头塞着缝好的钱票跟捆绑好的小金鱼,再用准备好的绳子紧成结结实实四方块,在袋子外缝了两根背带,拎着网兜兜着的搪瓷盆赶、衣服跟水壶,轻装上阵下了楼。
刘春菊两口子送她到公交车站,林家的钥匙交给副厂长拿着了,刘春菊把手里的包递给了林棠:“路上慢点走别累着,这是煮好的鸡蛋跟甜瓜,拿着路上垫垫肚子,到了家别忘给刘姨来个信儿。“
林棠看着鼓囊囊的包裹,觉得心里可暖和了,她从背包里掏啊掏,掏出一斤蜜三刀跟两斤大白兔奶糖,“刘姨这些天麻烦您跟叔叔了,这算是我一份儿心意。”
“哎哟你这孩子,给我这个干啥。”
“留着给家里弟弟妹妹吃。”
刘春菊说什么不收,林棠左劝右劝,副厂长也在边上帮腔。
“孩子妈你就收了吧,别误了棠棠上公交车。”
“你这棒槌知道个屁!”
“好我是个屁,啥也不知道。”
副厂长举手投降,刘春菊到底把东西收下了,等到下乡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开过来,副厂长一个干部挤过去跟一群人抢着买票。
林棠背上背着棉被包,左手兜着网兜兜右手提着行李包,在刘春菊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上了车。
“来了来了,棠棠拿着票上车吧。”
“谢谢叔叔。”
“谢啥,棠棠你是个懂事的姑娘,下乡就靠自己了,好好照顾自己。”
“嗯。”
副厂长拿着抢到的公交票,特意给林棠挑了个靠窗背阴凉的座位,这会儿日头晒得慌开着窗户吹风热不着。
“刘姨叔叔再见。”
林棠在车上给窗外的刘春菊夫妻俩挥手,不知道副厂长说了什么话,惹的刘春菊掐了他好几把。
副厂长疼的呲牙,都把林棠看乐了。
林大舅所在的东海一队距离市区不算太远,公交车开开停停也走了快一个小时,总算到了东海一队上头的镇子上,镇上可没有公交车,林棠嘴甜路上遇上位赶牛车的老大爷,送了两颗水果硬糖搭了顺风车。
*
夏日日头火辣,如今已到了麦收的季节,田中金黄麦浪翻滚,东海第一生产队的队员们都在忙活着麦收,随着镰刀的咔咔声,原本金黄的麦子倒下,露出一片片麦茬。
今年这茬麦子长得好,麦穗又长又大,沉甸甸的压下来,劳作的村民把麦秆捆扎成一捆一捆,足有半人高,堆放在地头,村里的男爷们赶着骡子车跟牛车过来,甩开膀子就往车上装。
偌大的打谷场上,大片大片的麦子铺散开来,生产队的女同志们头上裹着头巾,赶着牛拉着石磙子碾麦子,碾下来的麦子就让村里的娃子拿扫帚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