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在铺设的平齐的御道上,碾出一声声悠长的“吱呀”。离开居民聚居的坊而进入商铺林立的市,马车外喧闹声一声比一声嘈杂起来,商贩的吆喝声不绝如缕。
两人已是数日未曾聚在一起,谢窈有意打探前朝的事,便问:“荑英姑娘最近很忙么……你,许久没来我院中和我说说话了。”
她在洛阳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荑英算是一个。听她如此说,荑英十分歉意:“承蒙夫人挂念,因最近朝廷在与南朝商议重新开放互市的事,这其间尚有许多细节要重拟,下个月又有圣上的千秋节,我,我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
原来是要重开互市。
谢窈将这话记在心里。
南北分裂多年,冲突不断,但谁也吞灭不了谁,常常是打一阵歇一阵,不打的时候也彼此开放家门做点买卖。北朝的贵族们需要南朝的譬如刺绣、瓷器一类的手工艺品,南朝也需要北方的马匹玉石。因而每到停战即让两国边境上的州郡开放交易,谓之“交市”。
北齐这次南伐颇折了些兵马,短时间内再难发动大规模的南伐了,开放互市是必然。谢窈想,既有商人往来,便可混在使团中神鬼不觉地回到南朝去,只是她要如何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哥哥的人出这洛阳城呢……
他们所居住的永和里在内城之中,出了内城,还有外郭城。她仅有慕容氏给她的一块出外郭城的令牌,还不知真假。
怀揣着心事,马车到达了位于洛阳大市的通商里。市中楼观出云,商铺林立,远至大秦,近至高句丽、南梁的商客皆聚于此,珠玑市列琳琅满目。
谢窈同荑英及乌泱泱一干婢子仆妇一连逛了好几家布庄,才在街道的尽头寻到了那家不起眼的吴氏布庄。谢窈道:“那儿还有一家,我们去看看?”
店中人并不很多,当柜的是位约莫花信年华、相貌精明的女子,眉心一粒胭脂色小痣,倒与其精明干练的气质不符,正为几位客人介绍新到的布匹。柜前另有一名小厮,浓眉大眼、体格健硕,却是她兄长谢临的亲卫其疾。
谢窈的心倏然间跳得极快,在对方视线投来之时,强抑心悸地轻声问出口:“店家,您这儿,可能做杂裾垂髾服么?”
其疾也认出了她,立刻笑着迎上来:“杂裾垂髾服是贵人们时兴穿的服装,形制十分繁复,小店做是能做,就是工期长了点,夫人确定要做的话,小店还有几件可供参照的成衣,夫人不若随小的进去挑选挑选?”
虽是挑选,却也不好将荑英遗在外头的,何况其疾又是个男子,定要让她起疑。谢窈道:“让那位夫人带我去吧。”
那当柜的女子吴娘子见状便迎了上来,有说有笑地,将她们迎进店铺里面摆放成衣的房间,只叫一干侍婢留在外头。
谢窈随意挑了一件,问了吴娘子试衣的房间何在,这才对荑英道:“杂裾垂髾服的工期实在太长,我想去试一试这件,若是合适就不必订做了。荑英你等我片刻好么?”
作者有话说:
窈窈子:这人竟然吃砒》霜,真的可怕。还是跑吧。
前面把青骓他们的住处写成了外城的昭德里,已经改回内城的永和里了,因为开设公府的话还是在城中方便,而永和里是当时的高级官员聚居区。然后当时的贵族皇室住城西寿丘里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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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荑英并未起疑:“好, 我在此等着夫人。”
谢窈安抚地冲她一笑,带了春芜随吴娘子进入后院。其疾早从另一侧绕进来了,吴娘子推开走廊尽处的一扇门:“时间有限, 女郎请快些, 奴在外头替你们放风。”
“有劳。”
谢窈冲她点点头, 同春芜其疾进入房间掩上了门。屋中昏暗, 春芜摸到打火石将烛台上一截光秃秃的白烛点了,谢窈以口型无声问:“可信吗?”指的却是吴娘子。
其疾颔首:“这儿是使君数年前就布下的一处暗桩,吴娘子也是我们的人,女郎大可放心。”
谢窈心口微松, 自寄信回去后多日来有若悬丝的心才在这一刻乞得安宁, 美眸情不自禁盈上一层浅雾:“此去建康,千里迢迢, 我阿兄是怎么打算的呢?”
美人含泪的模样有如雾雨濛濛里一朵艳色如流的山茶,自是极美,其疾羞红了耳低头不敢看:“最早这个月月底南北就将开放互市,届时我们可混在商团里离境,使君会派人来接您的。”
她阿兄是南兖州刺史, 本就地处边境线上, 届时所管辖的几处郡县也会开放互市。但在此之前, 他们却要如何出这洛阳城?
其疾又道:“属下问过吴娘子, 下个月十一是这北齐小儿的诞辰,届时天下宴饮、百姓同乐, 还会在城中举行灯会、夜市, 与上元节无异。女郎想办法到通商里来……然后, 我们再想法子出城。”
“这个自然。”谢窈沉眸静思。
洛阳大市本就是洛阳城最为繁华之地, 她借口想看灯会出内城来大市也是情理之中。而那日既是皇帝生辰, 斛律骁必定要入宫的,若她真能借此逃走,等消息传至他耳里,他也来不及赶回来捉她……
想了想,她将当日白马寺中斛律骁母亲慕容夫人给她的那块令牌交到其疾手中:“这是那胡人母亲给我的出外郭城的令牌,你拿着吧。不过我还未及确定真假,你想法子试一试。”
城门白日洞开,到了晚间便会关闭至次日清晨,期间杜绝行人进出,只有事出紧急或是贵人出行才会例外。
其疾便笑:“我们正愁是否要在城中待上几日再想办法出城呢,女郎的这块牌子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嗯。你再试一试。”谢窈不放心地嘱咐,想了想,又道:“罢了,不要试了。这牌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慕容氏没有理由让她留在斛律骁身边,应当不会骗她。而夜间通行城门却是会有记录的,他既执掌禁军,事关京畿安危定会过问。还是不要漏了破绽好。
商议完毕,其疾送她们出去。春芜静默跟在女郎身后,两人对望一眼,其疾欲言却止,又都很快若无其事地别开。
仍是吴娘子送她们回前院,笑笑说说的:“还是夫人的气韵好,穿什么都好看。人家是人靠衣裳,到了您这儿反成了衣裳靠人。我瞧着夫人方才穿上我家这衣裳,到好似《洛神赋图》里的洛神破画而出了!”
谢窈微微一笑:“既是对外展示用的成衣,店家可肯出售么?”
“肯的肯的。”
说话间二人已重回前面铺子里,荑英正随意打量着店中布置,谢窈笑唤:“荑英久等了吧?”
荑英摇头,只问她:“夫人可还要再逛逛?”
谢窈望了眼屋外天色,摇头:“我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晚了我怕殿下不高兴。这一身就很好,我很满意。”
又问她:“你不做一身衣裳么?”
在她的记忆里,荑英好似总是穿一身青碧色圆领袍,不施粉黛,也很少佩戴花钗步摇一类的华丽首饰,只几根翡翠簪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荑英笑着摇首:“我终日侍奉笔墨,哪能穿这样的衣裳,只怕墨水沾的到处都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