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拿点吃的,不要在路上饿肚子。”余秀芝不住用袖子揩着眼泪,在炕席下掏了半天,零零碎碎翻了不少现金和余嘉圆前段时间给她那个信封一起塞过来。

“钱你拿着,我用不着这么多,你做那些生意我不懂,但不要太贪心,拿不准的事情少做些......”

“注意身体,少熬夜多吃饭,最要紧的还是好好学习,家里不用你担心。”

余嘉圆把钱推回去,别的照单全收,比如一个母亲给的爱意和压力,还有她给装的不适合路上拿的油腻和汤汤水水的食物。

余嘉圆坐上了只有自己一个乘客的拼车,余秀芝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余嘉圆收回目光,他真的觉得好累,精神上的疲惫远比肉ti上的辛苦更无法消减,余嘉圆不想面对,但刚才赵安乾的电话却让他直面现实他没有避风港,更找不到乌托邦,他要彻底逃离的念头在此刻更加清晰明确,他不能在看不到头的阿鼻地狱里惶惶不可终日,壮士扼腕、去腐生肌,他要更快些。

普通的塑料袋兜不住菜汤,油腻的分子慢慢渗出来,余嘉圆小心地拎着袋子耳朵让它悬空,怕放在地上弄脏了司机的车垫。

还是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余嘉圆的动作,主动开口:“你后边有块纸壳,铺在地上垫垫放上边吧。”

余嘉圆愣了一下后忙谢过他,从后面窸窸窣窣忙活了半天才算让胳膊轻松下来。

邱行光倒是会赶巧,余嘉圆手上刚松快下来他电话便打过来。

“坐上车了吗宝儿?”

余嘉圆不太习惯邱行光这忽然彻底摊牌般的肉麻和热情,怕让人听见似的压低嗓音才回:“坐上了,辛苦你了呀。”

“这有什么辛苦的,对了,下车之后不用给司机车费哈,我已经给过了。”

余嘉圆沉默着,除了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说爱我就行。”邱行光好像能知道余嘉圆心里的想法似的,嬉皮笑脸说了这样一句。

余嘉圆小声嗔道:“别闹。”

“好吧小气鬼,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但是我妈妈给我带了好吃的,兔子和鸡架,饿了我可以啃几口。”

“行啊,不傻,知道自己带干粮。”邱行光笑着道:“你累吗,累的话睡一会儿,你跟师傅确认一下具体停车点,到了他会叫你。”

余嘉圆捏着指甲,轻声问:“你现在忙吗?”

邱行光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忙可以聊会儿天?”余嘉圆靠在车厢角落的夹角,低低柔柔道:“想听听你声音......”

这听起来很像情话,或者根本就是,余嘉圆却没有意识到,或许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滋生浪漫的生存土壤,所以他的表达就是很实际的解决问题的工具,没什么言外之意。余嘉圆现在心情沉重中掺杂恐惧,窗外景物模糊,树枝荒山如鬼影,他十分理解了为什么出门要早上出,因为那时候路越走越亮,而不是现在这般越来越暗,看不见黑夜尽头。

而邱行光简直要被余嘉圆这句话撩得魂都飘起来,他看起来这么没皮没脸的一个混账性子,竟然在话筒那边羞答答红起脸,夹着嗓子说:“想听,就,就给你听呗......”

他们这一聊就聊了将近四个小时,幸好余嘉圆的手机是最基础的半智能机,蓄电能力极强,这才没有中途缺电,但手机热度还是有点高,余嘉圆把它贴在脸上,像在用一只便携的暖宝宝。

他们很自然地聊了很多,什么都聊一些,并没有出现太刻意寻找话题以免冷场的情况,期间邱行光还给自己煮了个方便面吃,余嘉圆静静听着他“稀里哗啦”嗦面,等他吃完才笑着说:“喂小猪呢?”

邱行光哼哼两声,回他:“你有什么指示吗饲养员?”

余嘉圆在他面前笑点很低,让他简单两句话逗得又多笑一阵。

邱行光喝掉最后一口汤,忽然道:“想起高三那年,晚自习抓得严,根本不能偷跑出去,我就坐在最后一排拿书挡着泡面吃,感觉真的香,我再也没吃到当年冬天课堂上那么香的泡面了。”

余嘉圆沉默片刻,说:“是呀,真的好香。”

对余嘉圆来说,那真的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美味,他当年和邱行光做同桌,邱行光是体育生,饿得快,课桌里各种各样的零食,余嘉圆特别喜欢邱行光不逃课的时候,因为邱行光是个乐于分享的人,他会在余嘉圆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变戏法一样从椅子下面取出两盒泡面,余嘉圆帮他跑腿去接热水,然后一人一盒。

如果没有邱行光,余嘉圆可能在日复一日的半饥半饱里早没了能让他好好听课的精神,所以余嘉圆是真的自愿帮邱行光做些零儿八碎的事情,余嘉圆很感激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车开过河北进入北京,道路渐渐亮起来,密集的车流的灯光长明,余嘉圆被从温暖的软壳里剖出来面对血淋淋的现实,余嘉圆咬着指甲,说:“行光哥,我会报答你的。”

邱行光失笑,骂他:“报答个锤子,我愿意对你好,别人上赶着求我我都不理好吧,谁要你报答,土死了,你别跟我矫情。”

余嘉圆舔了舔嘴唇,乖乖“嗯”了声。

“我先挂了呀,再有半个小时应该就到了。”余嘉圆声音有些沉重,他说:“有机会我给你发短信。”

邱行光沉默了很久,久到余嘉圆以为断线了。

终于他再次开口,说:“你保护好自己,谢小方看起来像个爱打人的。”

余嘉圆这才想起,在邱行光的印象里,自己的身边还只是谢小方这一个男人,余嘉圆开始后悔一时冲动让邱行光进入了离自己太近的危险范围,赵安乾的危险程度远不是谢小方可相比,余嘉圆连多想想都不敢,现在想起一点都忍不住战栗。

“我没事,你注意身体,小心感冒,我先挂了,晚安行光哥。”

“你也是,提前晚安,圆圆。”

师傅一直默默开车,见余嘉圆挂断电话才道:“你们现在小孩关系这么好的嘛,俩男孩都这么腻乎。”

余嘉圆不知道说什么,含糊应了声。

“不过行光那孩子确实不错,我没跑车前跟他爸一起干活,见过他几次,小孩儿看起来就挺能扛事的。对了,这次就是他给我打的电话,包车跑一趟最起码一千块钱才不亏,他给我转了两千,要我安安全全给你送回去。”

余嘉圆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没人回应的聊天很快结束,司机打了个哈欠,继续开车。

现在已经十点多,过了市区内堵车最严重的时间,车子下了高架继续行驶,师傅看着导航不太确定地问余嘉圆:“你确定是这里吗?这可是高档住宅聚集的一片,房价就没有低于十万一平的,租房都得一个月几万块。”

“是这里叔叔,我借住在朋友家。”

“那你这朋友可真是有钱。”师傅拐了一下,停在杆后被保安拦住了。

余嘉圆东西没有太多,除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比较难拿的就是两个油腻腻的塑料袋子。

“辛苦了叔叔,路上小心,我自己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