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赦容回了家,将好消息告诉了邱平,邱平笑得合不拢嘴:“ 我明天就找人挑日子,给你们两个摆酒。”
新九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喜不自胜,他看着天花板,看着房梁,看着石灰抹的白墙,看着家里简陋的家具,忽然觉得看哪儿哪儿不顺眼,这像话吗?这像个家吗?到了第二天,他吃早饭的时候就忍不住了,对邱平和李赦容说:“ 爸,容容,咱们要摆酒了,家里无论如何得装修一下,我想过了,屋顶得修,婚房得搞得像样点,厕所必须重新修,我得去一趟县里看看装潢的东西,再找人谈谈施工。”
李赦容一想到要新九花钱,就觉得担心,新九卡里只有二十万,这一装修得花掉多少?立马反对:“ 爸,我觉得家里挺好的,你别让他瞎花钱。”
新九脸上挂不住:“ 叔叔,你把女儿嫁给我,彩礼都没要一分,我装修个房子还不行么?”
“ 你还出彩礼?你这是倒插门吧!” 李赦容不给他面子。
新九的脸涨了个通红:“ 你自己看看卧房,大床都没有一个!”
这下轮到李赦容小脸刷地红了,她连看都不敢看邱平一眼,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粥里算了。
看到李赦容这个反应,邱平也笑了,拿筷子往新九头上一敲:“ 看你急的!”
新九跟吃了蜜糖一样挨了这一筷子,嘴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子去:“ 容容,你等下跟我一起去县里,看看你喜欢的装修。”
“ 我不去!” 李赦容还是垂着头,羞得不行。
“ 叔叔,您陪我去。” 新九看着邱平。
“ 好好好,我陪你去,你一个外地来的小伙子,他们报价都瞎给你报的!” 邱平自从认准了新九这个女婿,态度变得那叫一个快,他孤苦伶仃了十几年,一夜之间女儿也有了,女婿也有了,仿佛上天把他这么多年最渴望的家庭,又重新赐给了他,他恨不得这个婚明天就结,李赦容后天就大学毕业,大后天就抱外孙。
这准翁婿俩立刻开开心心结成了联盟,吃完饭就慌不迭地去县里了。李赦容红着脸收拾碗筷,脑子里全是刚才他说的那句“ 大床”,整个人都要起鸡皮疙瘩,这个新九,到底还是个男人!
她心中纷乱不堪,除了羞涩,还有难以对人言的惊恐,尽管她极力不愿意回想,可那撕心裂肺,几乎将她击垮的第一次,依然占据着她的记忆,此时此刻,又被唤醒了。
一旦想起,回忆便如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家,只剩下了她一个,她睁眼闭眼,都是那绝望的画面,痛楚的记忆在身体发肤上复苏,她曾经一腔赤诚,用生命保护自己的朋友,却换来了那样的结果。顿时,家里的四面墙和记忆里那个黑洞洞的监牢重叠了起来,让她天旋地转,无法呼吸。
她匆匆放下碗筷,大步走出了屋子,扑面而来的阳光让她心里好受了些。李赦容决定还是出去走走,要在邱平和新九回家前把自己调整好。她走过了乡间小道,走过了自家的田埂,不知不觉越走越远,走到了村子尽头那片早就废弃的烂尾度假村旁边,这里几乎没有人会路过,她找了个干净的石墩,坐了下来,将脸深深埋进了臂弯里。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渐渐地,就控制不住地哭起来。出了那件事之后,或许是大脑启动了保护机制,长出了一副硬壳,假装出一副忘记了一切的样子,其实她从未能真的忘掉,也完全没有好好哭过一场,她怕爸爸担心,怕新九担心,只能强行将自己的软弱藏起来,。
李赦容终于能一个人好好地哭一场,她一边哭一边对着自己说:“ 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想救人,我没有错,不是我的错……“
李赦容静静地蜷在这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天,渐渐地变了,明明刚才还有温暖和煦的阳光,可是很快就起风了,她听到了有雨点落下的声音,起初只是小雨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将树叶也纷纷打落了下来,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被淋湿的感觉呢?
她终于还是抬起头来,视野里一片风卷雨,看得她有些楞,她并没有被淋湿呀,李赦容狐疑地抬头望去,却看见头顶有人用黑色外套撑起了一片遮挡,将所有的雨滴都挡在了外面,那人不声不响,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她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回过头去。
江嵃站在雨里,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可真的到了这一刻,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徒劳地撑着这个僵硬的姿势,眼睁睁看着不可置信,恐惧,和厌恶从女孩的眼里弥漫开来,让她一步步后退,他不敢想却朝思暮想的女孩。
他不想再喊“李小姐“三个字,”容容“两个字脱口而出,仿佛已经在心中喊过几百遍,眼看着那女孩后退,他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刚碰到她的臂膀,就被她如遭雷击地甩开,那眼中的惊恐和狠意仿佛利箭射穿了他,将他钉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虽然不能剧透,但我不会亏待新九的,放心吧。
第七十五章 我也爱你
“ 容容!” 江嵃见她避如蛇蝎地后退,心中一痛,却更加不愿放手,他几下抓住了挣扎逃跑的李赦容,用力箍住了她,他感觉到女孩整个身子都在拼命对抗,可这紧紧抱着她的姿势却无比暧昧,二人的身高差,让他的下巴自然而然就窝在了少女的颈窝里,柔白如葱的一截,因为挣扎和激动而变得通红。
“ 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伤害你的!求求你听我说,就听我说两句!” 江嵃的喘息声粗重,口气却带着乞求。
李赦容整个人都是懵的,害怕与厌恶其实都排在吃惊之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 放开我!” 李赦容声音嘶哑,不敢喊得大声,她浑身颤抖地朝四周望去,大雨倾盆,周围空无一人,她对江嵃在江城的遭遇一无所知,新九也没有说过,她再度见到这个魔鬼时,第一反应依然是本能地害怕,江嵃在她心里还是那个只手遮天的大佬,可以轻易伤害她仅剩的家人,甚至毁了这个落后的小村子。
她浑身颤抖不已,仿佛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就连呼吸也困难了,肌肉开始渐渐绷紧,江嵃觉察怀中的人状态不对,连忙望向她因恐惧而完全僵硬的脸,顿时心仿佛针扎一样,他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将她抱起来,朝废弃的度假村走去。这一日内他已经将这块废墟摸得熟门熟路,他把李赦容抱进一栋别墅的毛坯里,又将外套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来。
李赦容依然处于严重的应激反应里,两只手仿佛抽筋一样死死握着拳头,牙关紧咬,浑身如一块石头,他见她脸也憋得青了,心慌得不行,狠下心来用了点力气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她这才张开嘴,往外吐了一口气,开始本能地大力呼吸起来,鲜血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江嵃吓坏了,抓住她的脸往里看,原来她因为过于恐惧,咬破了舌头。
“ 容容!容容别这样,我不会伤害你的,别这么害怕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江嵃急得把每个口袋都摸了一遍,就连一张干净的纸巾也没有,舌头的伤口没那么容易止血,随着每一次呼吸,还是有血沫喷出来,看起来格外吓人,江嵃不知道怎么办,只想把身上那件还算干净的T恤脱下来,让她咬着止血。
他脱了T恤,露出精壮的身体,他双膝跪地,笨拙地将T恤卷成一小团,可刚靠近李赦容,就激起了她更剧烈的反抗,李赦容像疯了一样,劈头盖脸地打他,巴掌,拳头,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失去了理智,每一下都打得极重,能听见砸在皮肉上的响亮声音,或许是心中的恨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几乎连自己的牙齿也要咬碎,江嵃一声不吭,任由她打,将她所有的拳脚都硬生生接了下来,身体的痛楚无关紧要,可他的心却越来越痛。
李赦容的牙关咬得太紧,舌头的伤口更严重了,她打得精疲力竭,身子一晃,被自己的一口血呛住,惊天动地地咳起来,鲜血喷出,江嵃实在是被她的样子吓坏了,不得不撕碎那件T恤,将李赦容的双手朝后面绑了起来,又一下接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他能摸到她清晰的脊椎和蝴蝶骨,小小的身子,几乎要咳断掉。
李赦容牙关打战,用血红的眼睛瞪视着他,江嵃胸腔起伏,眼中带了水光,一双手迟疑着抚上她的肩膀,又被她死命躲开,仿佛那双手是烧红的烙铁,江嵃抿了抿嘴,手指僵直在空气里,渐渐握成拳头。
鲜血还是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一定很疼吧?可她一声不吭,只是怨毒地瞪视着自己。江嵃只觉得心好像被人用刀绞,嘴里苦得异常,他闭了闭眼睛,坚持道:“ 容容,来,把这团衣服咬住,把血止一下,求你了。只要你不伤害自己,等你有力气了,你再来打我。”
“ 来。” 他将那团衣服递过去,李赦容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张口,江嵃整个人跪了过去,脱口而出:“ 那你咬我吧。”
李赦容恨极,张口咬在江嵃伸过去的手上,一排牙齿全都狠狠嵌进了肉里,鲜血涌出,一样又腥又热,渐渐分不清血是谁的。李赦容心里只想他死,要是能在这里咬死他该多好?可笑,原来一个铁石心肠的魔鬼竟然也会流血。
剧痛传来,但也只是起初,很快,那只手渐渐麻掉,这又痛又麻的感觉,他竟然觉得很好,他觉得自己活着,这种活着的感觉,此时最真切。那一天在密室里被围攻,他倒了下来,失去意识前只看到密室里空无一人,没有他满心挂念的女孩。那之后的每一天,即使知道自己走狗屎运捡回了一条命,但他都觉得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活着的感觉也没有了。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活着,他终于找到了她,即使她那么恨他,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可是她也还活着,就在眼前,上天终究还是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这痛楚让江嵃心中升腾起一种奇异的快意,江嵃靠了过去,将女孩重新搂入怀中,“ 咬吧,容容,我任你处置,我是你的。“
李赦容只觉得背上一僵,那人的体温贴着皮肤传递了过来,铺天盖地,鼻腔里都是那股烟草味,这股烟草味,曾让年少无知的她心中悸动,后来成了让她崩溃的噩梦。她再也受不了了,松开口,无法克制地干呕起来,他令她恶心,恶心!
江嵃面上僵住,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如今在这女孩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无力和羞耻几乎将他击溃,江嵃的语调无比苦涩:“ 容容,那一天我有回去找你。”
“ 我知道自己错了,楚楚醒来就告诉我了。”
“ 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立刻就回去找你了。”
“ 是我错了,错得离谱,容容,容容。”
“ 我也爱你。”
他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口。他藏在心里的,早就萌生的,龌龊的,不肯承认的爱意。
他小心翼翼地,卑微地看着女孩的双眼,似乎想要尽全力捕捉她一丝一毫的反应。可电话忽然响了。
是李赦容的电话,挣扎中早已掉落一旁,屏幕上赫然是“新九” 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