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第二天的半夜,他在极困之中恍惚睡去,在天亮之前忽然被奇怪的动静惊醒。他睁眼的时候,看到一具赤条条的男性身体,站在他的床头,浑身都是海水,似乎是刚从海中上来。

第一章 守箭之南

临邛道土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土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张千军进入群山之中的时候,只有四岁,师父告诉他说,他这辈子唯一的任务就是等一支穿云箭。射出穿云箭之人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要满足。

他的师父是一个道土,在深山中等到过两支穿云箭。他师父说起穿云箭的时候,眉飞色舞,一点也不似要死的样子,也不似一个极老的老人。

在他师父一百一十岁的时候,张千军觉得他师父肯定熬不过当年,因为那个时候他师父不再下床,也不再喝酒,每天只是在道观的门口坐着,看着门外的皑皑白雪,似乎在等什么人来接他。那一年师父吃得很少,也很少说话,他们常常是沉默地过完每一个暮鼓晨钟。

到了一百一十五岁的时候,师父仍旧还是那个样子。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张千军发了一个月的高烧,觉得自已可能熬不过师父了,因为他虚弱得没有饭吃,但师父似乎不用吃饭。

那天晚上,他的床头多了一碗素面,里面还有几个苦菜头,那是师父的手艺。他意识到师父不仅能下床,而且还能下面。

他本来想师父为什么要这么生活,但仔细想来,他立即就理解了。人生到了这个时候,很是尴尬,死亡随时会到来。时间不多了,大事当是来不及干了,也没有力气,小事也不屑去做。最可怕的是,到了这个年纪,无论是谁,也难以给自已什么要求,能够不捣乱就很不错了。

一百一十五岁的经验还是老道。吃着师父下的面,到了春天的时候,张千军奇迹般地痊愈了,但是他的师父终于死了。死之前,他师父看着门外,对张千军说:“原来,她不会回来了。”

张千军知道这个她是谁。第一支穿云箭射上天空的时候,作为外家张家在山中的呼应,知道有本家的队伍在山中遇难求助,他师父只身一人前往,只救出了一人,是一个张姓的女孩。女孩在道观中养伤,四个月后离开,那个时候他师父五十多岁,老房子着火,爱上了一个要命的姑娘。女孩告诉他,她回来的时候,会用穿云箭告诉他。

那一年之后的五年时间,他师父在山中的每一块石头下,都放了信号箭。每天犹如鹅一样,伸长着脖子看着山谷的上空。

他脖颈的皱纹都被这个动作拉平了,之前那黄色的眼白犹如老痰,现在亮如琥珀。每每被张千军发现异样,他总是自嘲一句:白修了,白修了。却没一丝可惜。

第二支穿云箭却不是那个姑娘射出的,那个人无关紧要,师父都不太提起她。

张千军问过他师父,是如何能够在这深山中守上一辈子,只是为了一件虚无缥缈的、可能会发生又可能不会发生的事情。

他师父告诉他,能够守上一辈子的,从来就不是箭。

师父没有说太多。

张千军自已回忆被选中守箭,大概是因为从小就看得出的矬。张千军七岁还不会说话,他师父就说,蠢成这样,出去也没有饭吃,出家就是个机缘。

师父死后,他忽然意识到不对。他师父当年收养他,难不成是已经准备跑路,准备养个替代品?然而在他要走没走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女孩。

这一辈子守的确实不是箭。

师父死了之后,张千军决定好好思考一下,自已要怎么度过这一生。师父当年好像还得了本家很多的好处,轮到他守箭之后,从未有过音讯,他慢慢觉得自已的人生就像一个自娱自乐的故事。他每隔半个月就到山中各棵大树之下,更换隐藏的箭镞,把张家标记外面的青苔刮掉。

然后,幻想每天都有本家人的队伍在深山中穿行,如果他们遇到困难,就会召唤自已过去。

道观之外有两个世界。一个世界里,他是家族的守望者,深山中暗流涌动,穿行的人员络绎不绝,他们心中有一片安宁,因为张千军在暗中看着他们,随时等候召唤。另外一个世界里,山中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会路过这里,没有人会用这些穿云箭。

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慢慢地开始接受后一种解释。他花了十四年的时间,终于让自已背上了行李竹兜,准备离开这里。他决定不再等待别人召唤他的烟花,他要变成烟花本身。

那一天,他走到山下的时候,一支穿云箭射上半空,在烈日的天空中炸开,阳光强烈,看不到任何烟花火星。

他惊恐万分,但是身体却犹如猿猴一样,顺着竹林荡下悬崖,来到了穿云箭射起的地方。×l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小张哥和张海琪。张海琪看到张千军,一脸嫌弃:“怎么是你来,你师父呢?”

第二章 无信之女

张千军双手抱胸,坐在小张哥和张海琪面前,良久,他才对张海琪道:“所以你就是我师父等了一辈子的女人。”

张海琪用树枝拨弄张千军的衣服,这件衣服是他师父穿过的,如今洗得发浆褪。张海琪一脸愠色,喃喃道:“还是那么穷啊。”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呢?”张千军觉得一万个委屈,倒不是因为师父白瞎等了一辈子,而是等人这件事情,瞬间从一种凄凉的美感,变成了一件极蠢之事。

“谁他妈记得啊?”张海琪有点幽怨地看着远处的群山,“哎哟烦死了,聊正事。” “聊你个屁正事!他等你等到死啊!你要么就是在外面死了,来不了;要么你就是个蛇蝎女人,你他妈就是耍他玩的,这两种都比你忘了好啊!”张千军内心暴跳如雷,但是脸上没有动神色,因为他还深深地记得师父的教诲,他必须对射出穿云箭的人言听计从。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张千军看小张哥和张海琪表情也有点尴尬。小张哥靠在树上,舌头摆弄着嘴巴里的东西,看着张海琪:“我说你到底胡乱答应过人家多少事情,以后能不能不要胡乱答应人?普通人各自的人生很艰难的,不是来给你玩的。”

“守信用又不是我的立身之本。”张海琪点上香烟,“再说是他自已死得早,我不是回来了嘛?”

“不对。”张千军说道,“师父是五十多岁认识那个姑娘的,一百一十六岁死的。你要是那个姑娘,就算当时认识师父的时候是个少女,现在也应该七十多岁了。你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一样,你骗我。”

“你师父没告诉你我修驻颜仙的吗?”张海琪看了看小张哥,“这是我儿子,不信你问他。”

张千军看着小张哥,小张哥缓缓地说道:“是收养的。”

张千军忽然觉得师父才是真蠢,他立即决定,办完事,等这两个人走了,他就直接跑路。这里再也不会有一个孤独的灵魂守一方古观。“你们谁射的穿云箭?”张千军问,“我只听射箭的人的。” 小张哥和张海琪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指了指自已:“我。” 张海琪一下怒了:“你怎么胡说八道?”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这种事情你都要和我抢,当妈的能不能有点母爱?”小张哥眯起眼睛,一板一眼地说。

“好了!”张千军阻止了他们,“这么吵不会有结果的,我听他的。” 他指了指小张哥:“这个女人不守信用,我不听她的。你说,你想干什么?” 小张哥从口袋里拿出地图,说道:“我们想进洗骨峒,我们需要向导和熟悉的人。”

“汉人进不去那个地方。”张千军说道。

“我们不以汉人的身份进去。”小张哥说道。

“那你们也要有理由进去。洗骨峒是这里阿匕族专门洗骨的地方。这里的人认为,骨头、肉和人皮是三种不同的东西。肉的寿命最短,所以人能活到肉的岁数,但是骨头和人皮的寿命比肉长很多,而骨头的寿命是最长的。所以,人死了不算真的死。人死后四十九天,皮肤才会死掉。人死后三十年,骨头才会死掉。所有皮肉烂尽的骨头,都会送到洗骨峒清洗,给亲人带回家。这个地方对阿匕族来说非常神圣,不是洗骨的目的,是进不去的。”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x?

张海琪站了起来,忽然问张千军:“你师父的坟在哪儿?”

“你想做什么?”

“他不是想见我吗?”

第三章 人后之言

“师父我对不起你。”张千军拿着锄头到了师父的坟上,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