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1 / 1)

“他们怎么不吹打了?”我轻声问道:“你们听见了吗?马蹄声,有人在叫喊……”

小川见我起身要走,立刻抓住我的袖子:“姐,你是新嫁娘,现在不能出去!”

“喜乐骤停是大大的不吉之事,要是孟哥哥出了什么岔子怎么办!”

上官兰霍然站起:“缨子,你在这里别动,我代你出去看看。”

可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外面传来一声突兀的钝响,随即乱七八糟的话音嗡嗡地响了起来,我呆呆地坐着,神色怔忪,直到一声男子的痛呼声钻入了我的耳朵,我的瞳孔一缩,心里如同劈过一道雪亮电光。

“姐!”

未及小川的惊呼声落地,我猛地一把挣开他,提起繁复的嫁衣,发了疯一样,踉踉跄跄冲了出去。

孟叙,是孟叙的声音!

有人对孟叙下手!

“孟哥哥!”

我嘶声大吼,狂奔在去前堂的长廊上,头顶的花冠被奔跑带起的风吹得东倒西歪,淑淑精心绣制的嫁衣也被踩了好几脚,可我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大脑一片空白,只余一个念头:我要见他。

掠过几道垂花门,我跌跌撞撞地跑入了前堂,在我甩开门帘的那一刻,影壁后的大门轰然阖上了,堂内一片狼藉,碎瓷摔了满地,一根红绸歪歪斜斜地半挂在朱柱旁,婶子呆滞地坐在唯一完好的那面椅子上,一群妇人抖若筛糠,不住念佛。

一枚青梅子滚落在我的脚边,我抖着手把它捡起来,蹲下身去的时候,膝盖都是软的,险些站不起来,淑淑哭着来搀扶我,我看了她满脸泪痕的脸,定定地问她道:“孟叙呢?他在哪?”

“娘子……”淑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子你先回去……”

我又问了一遍:“孟叙呢?”

堂前一片死寂,我脑袋一阵晕眩,眼前万物如走马灯一样晃过,我扶着淑淑,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问:“你说话呀淑淑,孟叙呢?他去哪儿了?是不是又被李斯焱打了?”

到了最后,字字都泣血,缀着浓浓的哭腔。

“捉拿他的是御史台的差吏。”

婶子木然道。

她宛如在一盏茶功夫里枯瘦了十岁一般,颓然坐倒在高脚胡椅上,浑身力气都散了。

“就在刚才,你还在房里的时候……你表哥在与孟家的二郎君正比着文才……御史台的差役突然骑马来了,带的是皇城的禁卫……他们抓走了孟叙。”婶子道:“江御史说他并不知情,但御史台拿人从不动用皇城禁卫,此事恐怕……”

是他,我嘴唇蠕动,无声地念出那三个字:李斯焱。

“缨子!”“姐!”“沈娘子!”身边无数道惊呼声响起,我转身疯跑回了我的院中。

绣鞋踏在寒凉的青砖地上,从足尖一直冷到头顶,我眼前无端浮现出了先前那内侍悲悯的神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缨子!你冷静些!”上官兰撵上我,急道:“你别做傻事!”

我自顾自撞开房门,伸手去够李斯焱给我的那只简陋的盒子:“你还没看明白吗?他给我这个盒子,但让我接亲的时候再打开,就是孟叙被抓走后,就是现在,小兰,他早就安排好了!”

不小心踩到了方才落在地上的笔,我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上官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我。

拉扯间,那只盒子从指尖掉落,在空中转了个圈子,啪地一声坠地,陈年的朽木登时碎裂成片,露出里面装的东西来。

上官兰的眼睛蓦地瞪大了,惊道:“这是……”

我缓缓蹲下身,拨开一地碎片,捡起一本书册来。

书册被撕成了两半,染了星星点点的鲜血,但封面上的书名却无比清晰,清丽的虞体楷书落了三字:青梅记。

最后一丝侥幸破碎,我绝望地低下头。

“是你的笔迹?”上官兰迟疑道:“还是……孟叙的?”

“是我的。”

不止是我的笔迹,更是我的心迹。

我还记得当初提笔写这本青梅记的时候,内心怀着十二万分的雀跃,可没想到,阴差阳错,这份单薄的手稿,竟成了我们的催命符。

“这就是李斯焱送给我的新婚礼物。”我蹲在地上,声音轻似鸿毛:“小兰,他把孟叙下狱了。”

上官兰惊诧道:“可孟叙他一贯谨慎,没道理平白拿他啊……起码要有个由头。”

“由头?这就是由头。”

我把染血的手稿放在她面前:“我和孟叙的书法都是由你爷爷亲手所授,笔锋字型相差无几,他想把这份稿子栽给孟叙。

“私下供稿,影射天子,这个罪名,足够进御史台大狱了。”

此事超过了上官兰的理解范围,她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居然只憋出一句“那怎么办?去击鸣冤鼓吗?”

我扶着桌子,站起身道:“鸣冤鼓若是有用,世上还哪来那么多屈打成招?”

内心涌上一股悲意,其实打从看到这份手稿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李斯焱的意思,他无声地告诉我,想保孟叙的命,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在乎书中隐晦的影射吗?或许并不,令他愤怒的可能只是字句间的娓娓情意罢了,因为求不得,所以才更想要毁掉。

我一手扯掉头上的花珠冠,往外头走去,边走边道:“我要去找李斯焱……”

意料之中地,婶子和几个姑婆来拦我,她们的影子在我面前憧憧摇晃,声腔中带着乞求的哭音……我拔出藏在身上的琉璃并蒂花簪,抵在颈侧勃勃跳动的血管上。

“让我走。”我平静道:“婶子,别拦我了,你知道我的性子的。”

这簪子上还沾着李斯焱昨日流的血,衬得我的脖子更加细白脆弱,那些聒噪的人见了这血,顿时收了声响,让出路来。

我直直地向前走,如神明破开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