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1 / 1)

我提了一日一夜的心终于缓缓落地,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淑淑放嫁衣的绣房里,抱着她一个劲地哭。

“淑淑,没有人来收回旨意……我可以嫁给孟叙了,呜呜呜……”

最开始还勉强憋着,到后来改作放声大哭,我不敢对着婶子和孟叙这般放纵,怕他们担忧我,但淑淑不一样,她是我最亲近的小丫头,我装坚强瞒得过所有人,唯独瞒不过她。

装出来的坚强终难长久,一旦逮到一个发泄口,那就是像溃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淑淑也在哽咽,任我把眼泪鼻涕都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我的后背道:“过往的事便过去了,娘子的福气在后头。”

我破涕为笑:“嗯,都过去了。”

日色西沉,骤雨初歇,明天是新的一天。

人生长恨水长东

七月初九,大吉大利,宜婚姻嫁娶。

到底还是年轻,我虽然连着熬了两个大夜,但心一旦放下了,顿时就恢复了精神抖擞的状态,甚至在妆师上门之前,在院子里高声吟诵了一长串诗经精选篇目。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挥拳朗诵,为自己壮胆。

头一回成亲,没什么经验,我脸皮再厚,也是有点小慌张的。

上官兰鄙视我:“……怕什么,直接上去拜堂啊,你怎么回事?进宫两年胆子都变小了。”

一边说,一边往我的妆奁里塞金叶子,上官兰女士在金钱方面从来不吝啬于包养我。

在她来时,妆娘已经把我的脸蛋收拾干净了,时下风气,新嫁娘要绞脸,上膏子,最后还要抹厚厚的脂粉,一套工序下来,我被她捏成了个喜庆的白面团子,婶子和一群年长女性对我的新造型十分满意,上官兰则指着我的小白脸拍桌大笑。

我来回拧着绣连枝兰花的团扇,撒娇道:“孟叙要是和你一样觉得我的妆不好看怎么办?”

上官兰一边笑,一边恶狠狠道:“他敢。”

婚礼流程繁琐,但在娘家这一边的诸多事宜,皆由家人打理,我只管坐在我的小床上和朋友聊天,上官兰女士一言以蔽之:皇帝不急太监急~

婶子今日盛装打扮,站在我院子门口款待宾客,小川则和一众亲戚家的叔伯在外间招待男宾我家人手太少,乃至于半大的孩子都派出去迎客了。

自我父兄死后,许多人家也与我家断了来往,这桩婚虽然是圣旨赐的,但来道贺的人并不多,便是赏脸来了的人,也大多只点到为止地客气一番罢了。

上官兰见给我添妆的人太少,一时激愤,又想给我荷包里塞钱。

我笑眯眯制止她:“哎呀,面子上的东西,过得去就行了,孟叙俸禄多,穷不着我的。”

上官兰哼声道:“我看不得这些人踩低捧高的做派,皇帝都来给你添妆,他们反倒不敢了。”

听见皇帝两字,我的笑声止住了,心口微微发堵,目光慢慢落在手边的一面盒子上。

这盒子约摸巴掌大小,是一种很廉价的木头做的,表面暗淡掉漆,没有任何雕花,看起来朴实至极。

今早宫里来了天使,说是来送皇帝陛下给的添妆礼,婶子立刻把我拖出去谢恩,众人屏息凝神,一个个伸着脖子想瞧圣上给我添了什么好东西……结果那天使从锦盘上搬下来一只破木盒子,告诉我,这就是陛下送的妆礼。

我盯着这个木盒子看了半晌,越看越眼熟,这好像是我平时装起居注用的盒子,我记得我走前留给了魏喜子的,不知怎么到了李斯焱手里。

大概是存心想恶心我,才当着众人的面,赐了我一个灰扑扑的物件,暗示我记住自己的身份供他驱使的起居郎。

那内侍把盒子交给我,淡淡补充道:“沈娘子莫要此时开启,陛下交代了,让娘子等到接亲的时候再打开它。”

不让我打开?

我皱了眉,手指从小木锁上移走,不知道狗皇帝的盒子里卖什么药。

上官兰还在和我喁喁地说什么,可我神游天外,全然没听进去。

我在仔细回忆方才的情景,试图寻找那种说不清的古怪感觉来源于何处,来回思忖几回,才发现是那内侍看我的眼神不对寻常人去添妆,被气氛所感染,脸上多少会带着些喜气洋洋的神色,可这个天使的面上不见丝毫喜色,只见一种微妙的怜悯与唏嘘,是来添妆的吗?到像是来办丧事的。

我敏锐地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迟疑地将手伸向了那只盒子,食指扣住了它的机栝……

“缨子,你听见了吗?接亲的队伍好像来了。”上官兰突然兴奋地捅了我一记:“这个唢呐的声音好生嘹亮。”

外头果然响起了吹吹打打的喜乐声,我的注意力被它们牵走了,去开盒子的手也缩了回来。

这喜庆的乐声好像是婶子的战歌一样,让她的眼神一下犀利起来,只见婶子猛地站起,把我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最后低声催促道:“时辰到了,缨缨,准备好。”

又转头叮嘱:“别忘了婶子之前教你的东西,孟叙文采好,万万不能让他轻易地过关了,起码要作出五篇催妆诗来,你再跟他出去。”

我听着外面高亢清亮的唢呐声,忍不住抿嘴笑了,答应婶子道:“知道啦,我不给咱们沈家丢脸。”

听前方小川传来的线报,这回孟叙端得是有备而来,带了好几个当年在私塾读书的同窗,各个进士打底,满腹经纶,沈小川混在这群年轻才俊中,水平真的不够看,幸好我还算是有几个厉害的朋友,勉强和孟叙带的人打了个平手。

“折腾人这种事还是要看江御史。”小川总结:“真不愧是在御史台叱咤风云的男人,那叫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个难题斩得姐夫带来的同窗纷纷落马,可惜还是让姐夫给破了……”

我听着他眉飞色舞的描述,听得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当下便抽出一张新纸,吆喝上官兰给我研墨,晃着脑袋道:“你们男人太废物了,我来出题!你带出去考他们!”

这种搞事场合少不了上官兰,她立刻捋起袖子磨墨:“甚好!快点出个难题,让他知道你的能耐!”

小川面对我们两个一脸绿光的母夜叉,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我凝神思索题目,一滴墨点落在雪白的生宣上。

桌子的另一头,孤零零躺着李斯焱送我的盒子。

可是令我惊异的是,随着这滴墨慢慢晕开,周遭的喧闹好似都逐渐淡去了,先是唢呐,再是锣鼓,最后萧笛,鸣叫完最后一个高音后,乐声戛然而止,诡异的寂静在周遭蔓延,像是一个荒诞的梦。

接亲的喜乐停下了。

竹笔猝然坠地,我茫然地抬起头,四下望了一圈,在小川和上官兰脸上找到了一样的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