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背着手,站在终点处说:“这点训练都完不成,体能算什么!我看是练得太少。”
几个alpha对此无所谓,嘻嘻哈哈的,他们勾肩搭背,轻轻松松完成了十圈,走了。只有beta是真正被罚跑的那个,因为他是完不成训练。
教官拿着计时的终端,仍站在终点处。虽然绝大部分学员都走了,但只要还有一个学生在,他就在这里守着。
其实体能惩罚不过是对训练的替代,因为训练成绩不佳,多半是有身体素质和技巧的双重原因。更多的体能训练,也是对短板的补充。因此听起来,教官的那句话,倒只是对张斐一个人说的。
张斐漫无目的地跑着,风在他身后一阵阵掠过。其实他的双腿早已灌满疲惫,仿佛在肿胀着。他的头脑已经阵阵发虚,每跑一步,脚下就传来钻心的痛。胸腔如同拉到极致的风箱,在一次次呼吸中,抽痛着肺叶。他或许以为自己在跑着,但在旁人眼中,却不过看见一个苍白疲弱的beta,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前进,摇摇晃晃的,随时会跌倒。但他却像被风吹弯了腰的草一样,不知什么力量在支撑着。
张斐也不知什么在支撑他……他出了太多冷汗,耳膜中早已传来一种单调的长音,仿佛一条直线。他脚下忽然一阵发虚,跪倒在了地上,但他还是以自己的膝盖为支撑,重新站了起来,又摇摇晃晃地跑着。汗液里的盐分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前路在哪里,却消灭不了目标。
教官站在终点,看了一眼时间,冷漠地宣布:“不合格。再加五圈。”
“不合格……”
“不合格……”
这样的声音好像一直在重复着。但有更多的声音在张斐耳边重复,他听到别人在说:1103796821群,还有其他H篇
“这么差,还考什么……”
“beta来读什么军校……”
“又落后了……”
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任由这样的声音,灌满耳膜。
【作家想说的话:】
啊……我好像觉得也挺虐的
44 蜕变
一圈一圈的长跑,仿佛没有终点。枷锁层层叠上,但数字已经失去了意义。
张斐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明明只要放弃就好。放弃就有一条更简单、更光明的路。缺少荆棘,缺少弯折,甚至铺满鲜花,流着蜜糖。但是他就是想坚持得更久一点……多一秒,多一分,多一天。而一切过分死脑筋的行为,又会被理智社会中的人认为是不经济、不实际、不切合、不果决的,不符合理想社会的选择。
他知道自己的心理或许出了一点问题……就像他那个早亡而情感丰富的母亲,过分陷入一种执拗而悲观的情绪中。但他就是放任自己是如此。
因为除了这一点任性,他也没有其他。
beta被罚跑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有人会来看他……因为听说传说中的beta小学弟惨兮兮的,在和姘头闹着别扭。但到现场来看时,又被沉默的气氛打动。
他好像就一直闷头跑着,没有目的,没有距离,踉踉跄跄,随时会跌倒……但又神奇地没有倒下,还在坚持着,只是脚步蹒跚……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身上就一股气在支撑着了。
beta学长也听说了他的遭遇。同为beta,周濛童也更能理解他的心情一些。他知道每个beta入学来都要经过这么一遭的……这么一遭从震惊到放弃的过程。但后来,都半推半就、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他只是不知道小学弟能抗这么久。
他站在跑道旁,对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beta说:“小张同学……别跑了吧,别跑了。算了,这次就算了,不要这样对自己……”
张斐推开了他的手,又摇摇晃晃地走着。其实他不是在和什么人较劲……只不过是在和自己较劲。
“没什么的,不要那么放在心上……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没那么严重,不算什么的……一切都会过去,等你毕业就好了。放过你自己吧……”周学长劝着张斐,但何尝又不是对自己说。但张斐没有听他的。
周学长看得着急,他也有一点感同深受的难过。他对还在一边冷漠计时的教官说:“教官!就不能饶过他一回吗!再这样惩罚下去,会出人命的!”
莫辛纳甘教官将右手冷冷地插在裤兜里,左手仍拿着计时的终端。他神情冷淡,是个严苛而无趣的中年男人,眼角堆着几条皱纹。他说:“没完成训练就是没完成训练。这是规则,每个人都要遵守。我今天给他破了例,对其他同学就是不公平的。”
“唉呀!”周学长都急了,怎么遇上一个同样犟的教官!他说:“可是他是个beta啊!beta的体力就是比alpha差,他今天都跑了这么多圈了,早够了,再下去人会受不了的啊!”
“我这里没有什么beta和alpha之分,只有完成训练和没完成训练之分。”莫辛纳甘教官看了一眼周濛童,说,“况且,本人都没有提出异议要放弃,你着什么急。”
“唉呀……”周学长只会叹气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了半会儿他又说:“就不能换一种惩罚方式吗!你看他明显地跑不下去了,就算在这儿跑到明天早上,也是一样结果,人还不一定在呢!”
听到这里莫辛纳甘教官才好像有点动摇……他看着双腿开始发软的beta,说:“那好吧……换个方式。完不成训练就是要接受惩罚的,这是惯例,我并不是为你开脱。”
听到这儿,张斐的膝盖才好像一软,也不知怎么地腿就弯了下来。然后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被周学长扶了起来。他也不知道学长和教官的对话是什么,只是实在有点虚软了,爬都不起来。
教官看了一眼场地周围,这里堆放着十几架训练剩下的狙击枪,大概十几公斤左右。他随手拎起来一把,试了试份量和准星,说:“既然完不成长跑,那就扛枪吧。体能上,至少有一项是要过关的。”
张斐在学长的支撑下站了起来,其实不跑了,对他还的确是个休息。他的腿部肌肉累得在惨叫,但上身还好,勉强有一丝力气。他从教官手里接过了那把黑色的老式QBU反器材狙击步枪,十分沉重,当下压得肩膀一跨。但他马上站住了,分开双腿,稳住了枪管。
教官指了指场地尽头一个人形靶,说:“看见那儿了吗?对着瞄。想着你最恨的人,把那个靶子,就当你仇家。”
QBU式军用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步枪,最大射程2000星里,有效射程1500星里,可精准打击1000星里范围内的目标,总重13kg,配有激光测距、弹道解算和红外视线功能瞄准镜,能自动修正瞄准点,刚从军团现役武器中退下,作为教学设备。
莫辛纳甘教官说:“那就,先扛一个小时吧。不准动,动了就加十分钟!”
“教官!”周学长又叫道,他还是觉得时间太长了,惩罚还是严厉。但莫辛纳甘教官却转过身去,不再听他的话了。这是个固执而孤傲的教官,很有性格,在军理向来有些名气。“唉!”周濛童一跺脚,他是说不动教官了。他也和双手抱胸,看着场内情况的教官一样,将注意力转向了场中,希望小学弟能撑住吧!
汗水自张斐的额头滑了下来,其中带着的盐分刺激着他的眼睛。他眼也不眨,泛红地看着远处靶子中的红心。他将满腔的激烈情绪,都投注到那一颗小小的红点上。这时,双腿上却传来阵阵叫嚣的疲惫感,后背渗出的汗已经干了,带着盐分贴在背上。他将右手放在握把上,左手拖住枪管,沉重的枪身考验着他身体每一寸肌肉的控制力。而他将眼睛压向了瞄准镜,穿透一切的渺远目光超过了瞄准镜,远远抛向那遥不可及的虚幻目标。
他最恨的人是谁?张斐想,他或许会恨舅舅……是他一个肆意的举动,改变了他的人生,彻底扭转了轨迹。他或许又会恨蒋旭,是他第一次将他的尊严打破,将那军校生活虚假繁荣的幕布扯下。他又会恨一切帮凶的人,恨一切站着看戏的人,恨一切冷漠无情、只会旁若无人嘲笑的人……但他发现他谁都恨不起来。他最恨的是,软弱。
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一开始就被人歧视。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在遭到侵犯时无法反抗。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深陷于这种自怨自艾的精神中无法解脱……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一开始看不清、放不下、拿不起、冲不破。他无力扭转造成这种种恶果的环境……甚至连自己也无法扭转。
莫辛纳甘教官淡笑着,他饶有兴致地看这个初来乍到的新生。他的手臂极稳,上身紧实,锐利的目光带着仇恨。谢天谢地,这正是他要的东西。他从地上随意捡了几个训练后丢下的空弹壳,拿了一个放在瞄准镜前方的枪管上,说:“稳住了,可别掉下来。”
“教官!”周学长又想尖叫,都要抓狂了,这老师和学生怎么都一个模样……但他又不敢大叫出声惊扰到学弟,只能愤慨无奈地对莫辛纳甘教官说:“教官,您怎么能这样,怎么还加难度……”
教官看了他一眼,说:“这不挺好的吗?”他又从裤兜中拿出一个子弹壳,放在裤腿上擦了擦,叠放到原先的那个子弹壳之上,说:“别掉下来,掉下来,就加10分钟。”
周学长已经要崩溃了……想抓着头发暴走……他的心仿佛也和孤悬在枪管上的空弹壳拴到一起了,要是有点晃动,他就担心得要死。
张斐却没怎么注意到这个……在他的目标里……或许出现了一个黄澄澄的,仅有尾指粗细的遮蔽物。但他的动作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枪管只有苇管粗细,是圆的,而子弹的截面是平的,放在枪管上,好像是哈一口气就会掉下来的东西。好像场馆内的一阵乱流,也会将之扰动,突然而清脆地掉落在地上。但又一切都没有发生,它稳稳地,立在一个原本就与它为一体的物体上,不可能的,而又偶然的,让人惊叹地立着。没有掉下来,还是没有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