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和张斐相处久了,平时打打闹闹的,自然也是了解一点他的想法的。她撑着下巴考虑了一会儿,说:“你的各种理工课程学得都很好……要不做科学家?搞科研?”

“听起来不错……但科研人员整天穿蓝制服,太丑了。”

“那工程师?外套是黑色的。”

“我觉得我还是穿医生的白大褂比较好看……”张斐说。

“张斐!你怎么能因为穿什么衣服就随便选!”梨子都快被他气晕了。

“哈哈哈……”

“算了,你还是别当科研人员了,将来做老师也是误人子弟……”梨子说。

“梨子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我?”张斐说,“不过我倒是真的想过做医生……能够把一个人的命救过来,感觉也不错。”

梨子知道一点他家里的情况,单亲家庭,母亲因病早逝。她把手轻覆在张斐的手上说:“我怎么会看不起你?那我们……一起报天权星的医学院吧!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好的。”

商量好了填报志愿的事情,两个小朋友又到旁边的星球商场去玩了一通。商场中有许多大型娱乐设施,有那种投一枚星币就可以射击许多次的枪战游戏。张斐向来很擅长玩这些,他们投了几枚星币,张斐就给梨子赢回来许多小礼物,大大小小的玩偶、配饰等。梨子乐得一直在尖叫和笑,嘴角都没下来过,惹得旁边的工作人员都过来看这两个小年轻。张斐把那奖品都给了梨子。他们又到旁边玩了一会那些跳舞机器,才恋恋不舍分开,各自回家去了。

张斐骑着自己的破自行车回家了,夕光从他背后落下,给星球建筑物也镀上一层光晕。他捏着把手,车速缓缓降低,驶入狭窄逼仄的居民楼中。这两边的建筑物都高得直入天际,漏到底下的光线就特别少,外表也斑驳脱离了。他扛着自行车走进楼道中,污脏的墙面上有许多拆不掉的电子标签,漏电的投影屏也一闪一闪发着光,但这的确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回到自己家门前时,邻居家的大妈正坐在门口嗑瓜子,见了他,倒也不和往常一样拉着他闲扯,直接转身进屋了。张斐心想不好,到了门前,果然见门松松掩着,而他那个不争气的舅舅,回来了。

张斐的舅舅张轩是个赌鬼,年轻时还算是玉树临风,老了还有不少小姑娘愿意花钱养他,但他染上赌瘾后,一切都玩完了。年轻时就想着一步登天,老了更不会想着脚踏实地,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在赌桌上一夜暴富。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被他拿去赌过,现在住的这套老公寓若不是政府共有产权,恐怕也早被他卖掉挥霍了。

张斐心底一沉,不知道这个老赌鬼消失了几天后怎么又回来了。他回家把书包放下,就看到沙发和茶几上多了许多食物的包装纸,油汪汪的。这个老赌鬼想必是又赢了点小钱或者傍上新金主了。他看到舅舅从厨房里出来,少见地刮了胡子,穿上一花衬衫。面孔称得上帅气,就是那落魄的黑眼圈和憔悴脸色,出卖了他时运不济的生活。

“哟,小斐回来啦!有好东西,舅舅让你尝尝。”张轩身上系着围裙,端出来一盘食物,就是刚打包回来的外卖。

张斐怀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舅舅怎么突然变好了。“你又骗了谁的钱了?”张斐说。舅舅脸色一变:“小斐,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舅舅呢……是舅舅手气好……”张斐嘴角抽了抽,但也不会和食物过不去,洗了手开始吃饭,因此错过了舅舅眼里的一丝心虚。

“小斐快要去上大学了吧!”张轩说。

“是啊。”张斐夹了一块鸡翅,舅舅竟突然关心起了他的学习。

“考得怎么样啊?分数够不够啊?以后要是去外星上学了,舅舅就给你零花钱。”

张斐知道舅舅又在说大话了,他兜里哪有几个钱,可比脸干净多了。这些年来要不是靠着政府资助和左邻右舍帮助,张斐的生活都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他扒拉着碗里的饭,少年人饭量大,一般的份量都不够他一顿吃的。

张轩见张斐不理他,又继续叨叨:“嗯……小斐是个大人了,读完大学后很快就能工作了……你妈死得早,丢下你和我,要是她看到现在的你,不知该多高兴……”他东拉西扯的,说他这些年来拉扯张斐长大多么不容易,他妈太傻,跟一个有妇之夫没名没份生了孩子之类的……张斐听了也就撇撇嘴,老调重弹了,只闷头吃饭。他舅舅之所以人到中年,还能有不少男女朋友乐得为他花钱,除了一张父母赐予的脸以外,不得不说,油嘴滑舌也是一项重要技能。

张斐吃完了饭,端餐盘去狭小的厨房里洗,没注意到后面舅舅瑟缩的目光。他妈妈张眉的确死得早,原本是当地话剧团的台柱子,貌美如花。可惜美人智商没有跟上,和一个已婚男人不清不楚,生下他后,男人离去。她也因此抑郁成疾,早早离去。舅舅说是他把张斐拉扯大的,也对,至少他没把张斐给丢了。老一辈的事情张斐早就不想管了,他现在只想着未来的前程。他很快就成年了,可以依靠自己的技能吃饭,就不用再依赖他人了。

张斐洗完了餐具,舅舅又问他:“小斐,录取结果什么时候出来啊?”

“不知道。”张斐擦了擦手,“还要三四天吧。”今天已经是填志愿的最后一天了,填完志愿后星际联合教育系统会自动根据分数在各大高校间匹配,匹配结束录取结果就会寄送到个人的邮箱中。

张轩“哦”了一声,说:“那祝我家小斐早日升学成功!”

张斐笑了一笑,他这个舅舅虽然很混蛋,但人还没坏到骨子里。想到升学后他就要离开这个从小生活的星球,还有丝不舍。但张斐来不及思考太多。他在房中休息了一会儿,就再度出门去做兼职。他在当地一家酒吧里当晚班的服务生,为的是给自己的大学生活提前积攒学费。他从升入高中时就开始这样做了,因为他早立志要离开这里,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像混蛋舅舅一样,越混越烂,一把年纪了还找不到根基,靠风花雪月过活。

张斐离开家后,他的书包还放在沙发上,因此也不知道,舅舅悄悄走进了他的房间中。

【作家想说的话:】海废婆炆⒈⑶⒐4⒐46⑶⒈

写得很慢很慢

24 舅舅

录取结果下来那天,张斐仿佛晴天霹雳一般。

“怎么会是这样!”张斐看着那个陌生的“帝国军事理工大学……”几个字,几乎拿不稳手里的光脑。他反反复复看了那封录取邮件几遍,确认是自己的名字和考号没错,但他却从来没填过这个志愿。他根本不会考虑这个学校,因为帝国军事理工是一所明晃晃的军校,百分之一百由alpha组成,根本不会考虑他们这样的beta。但是他怎么会投了帝国军事理工大学?还有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战斗系”……张斐急切地想确认是不是哪里出错了,他在系统中反复地查询着记录,却发现他的的确确是被远在天枢星的帝国军事理工大学录取了。

张斐觉得身体凉了一半,邮件里一大段帝国军事理工的新生指南他也不看了……通讯器滴滴地梨子在问他收到结果了吗?她已经很顺利地被天权星综合大学的医学院录取了。但是张斐怎么敢说……客厅里又传来舅舅的声音,他这几天忽然一反常态,一直待在家里,还给家里买回来不少新东西……张斐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他迅速抛开光脑,跪下来翻箱倒柜地寻找自己藏在房间夹缝里的账户卡。那是他一直珍藏着的积蓄,是他攒了三年为做上学的准备,都是他日常打零工攒下的工钱。找到那张账户卡时,张斐腿几乎软了。他迅速查询了一下账户余额,却发现他原来攒了三万多星币的卡,现在只剩三百多了……

张斐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四肢张开,觉得整个世界都破碎了。他身体无力,爬都爬不起来。他忽然又听到客厅里传来的音乐声,舅舅正伴着音乐在厅里跳舞……那破碎的声音好像刀子一样扎进他耳朵里。他挣扎着起来了,扶着书桌,一脚踹开自己房门,如死神降临一般。舅舅惊讶地看着他,张斐却直接走进了厨房,接着提着一把菜刀出来了,怒吼道:“你这老东西是不是偷了我的钱!”

舅舅脸色惨白,几乎要摸着沙发边缘瘫下。他瑟瑟发抖地说:“小斐,你听我说……”张斐却拿着菜刀向他走过来了。音响里的靡靡之音仍在放送,张斐这一刻却有把他舅舅砍死的冲动。

“你是不是改了我的志愿,啊!?”张斐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嗓子直接喊到破掉。舅舅摸着沙发向门边走去,恐慌地说:“小斐,不是啊,你听我解释……那军校上学不用钱,还给你发生活费……”

“我要你替我选!”张斐一刀砍在了茶几上,木质茶几几乎被他削掉一个角,而菜刀也卡在里面出不来了。张轩吓得直接跌坐在沙发上。张斐见状,一把拉起已经瘫倒的张轩怒吼:“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又赌输了?你他妈怎么不去死呢!你还活着干什么!”

舅舅张轩痛哭流涕,已经被吓傻了:“小斐……你听我说……他们要再剁掉我两根手指啊……他们说还不上就要把我卖了……我看过那所军校,也是北斗最顶级的大学之一,这几年才开始招beta,绝对不会委屈你啊……”

“啊啊啊!”张斐狠狠嚎叫了一声,把舅舅甩在了沙发上。他又能做什么,真的把舅舅杀掉吗?他痛苦地坐了下来,捂住自己的脸,泪水忍不住从指缝中透出。他为之努力了这么久,他期冀着改变自己的命运……结果一下子,命运又转向他完全无法掌控的另一个方向去了。他对帝国军事理工一点兴趣都没有……只知道,他的梦想破灭了。张轩瑟缩着摸上张斐的背,安抚着,他的左手,果然只剩下三根手指了。早年的赌博,赌场早已把他的一根尾指和无名指砍掉,但他又哪有无穷无尽的手指,可供一直砍下去?

“小斐……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暂时输掉了……下次,下次一定翻盘回来!那时,咱们都住大房子、新车子,我送你去留学,什么都不用怕……那所军校是很好的大学,战斗系是他们王牌之一,你的体能这么好,他们才会录取了你。听说毕业后包分配到军团,你什么都不用愁……”

舅舅抚摸着张斐的背安慰,却不知这样的安慰更让张斐伤心。他的泪渐渐止住了,心里却冰凉的。他早应对舅舅怀着更低的底线的,从不指望他做一个好人。舅舅还在絮絮叨叨着军理的好处,张斐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而无论舅舅张轩还是张斐都没有想到,向来只以alpha为主体的军校开始招beta是为的什么,并且开出了那么优厚的条件。

张斐躺在床上,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舅舅进进出出,没办法。张斐几乎是掐着他脖子逼了,才又吐出来几千星币。看着舅舅的鸟样,张斐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想什么时候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同学那边,梨子联系了他好久,发现他一直没回复,忍不住拨通了他的通讯。“喂喂!张斐你……”梨子见到张斐还躺在床上,神情也憔悴,不由得吓了一跳:“张斐你怎么了……”

张斐连忙揉揉脸坐了起来,嘴角拉起一个笑:“怎么了梨子?”

“你哭了吗?你的眼睛红了……”

张斐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也赶紧擦了擦眼睛说:“哦我刚才太激动了……”

梨子一笑,说:“乐坏了吧?”

少女平凡清秀的脸上也有一抹粉色,她把一个包着绸带的相框给张斐看,里面放了两张音乐会的票:“这是我父亲和爸爸送我的升学礼物……斯宾塞大师的音乐会,就在天权星呢……爸爸送了我两张票……刚好,可以两个人去……”说话的尾音也有一丝羞涩。

张斐却愣愣地说:“抱歉梨子,我不会和你去天权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