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都要气笑了，他冷冷地说：“你让韩遂自己来跟我说。”

“诶！”韩夫人见张斐不为所动，又着急地追了几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为韩遂着想吗？你现在身份那么尴尬，蒋家摆明堵死了你军界所有前途，你和韩遂在一起就是拖累他！是的，小遂是和你好了一阵子，我们是公平的人家，会给你一定补偿，只要你把孩子打了……”

张斐被他烦得不胜其扰，停下来反讽：“我说过孩子和韩遂有关系吗？”

“这……”韩夫人有些惊讶，停下来后一想竟放松许多，又追着张斐道：“那样最好！看来你待小遂也不是真心的，趁早离开！我们韩家是不会接纳你这样的配偶的……”

张斐被他烦死了，说：“下楼，左转，打车，有飞艇直通中转站。”一副送客的姿态。

韩夫人倒妖妖乔乔地摆了个姿势，说：“你懂事一点，最好。我们也是有家风的。刚才给你的合同，你回去看看，好好签了，该给的补偿一个星币都不少你。”

张斐双手抱胸：“……慢走不送。”

韩夫人叫道：“你去哪儿！”

张斐给他竖了个中指：“拉格朗日碎星群。”拉格朗日碎星群，又称“星渊”，是一片宽大得几乎没有边际的陨石碎片群，横亘在北斗和南斗之间。在虫洞穿梭技术发明之前，人民几乎以为那片碎星是没有尽头的，因此隐含意思是世界尽头。

张斐是不管韩夫人会不会气得跳脚了，他又想起一件事，如果他走了，韩遂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又到了原本探望韩遂的军区医院里。

到了军区医院，才发现韩遂原来住的病房已经窗明几净，阳光和绿意从窗外透入室内，只是病人不见了。张斐抓住一个护士问：

“护士姐姐，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呢？”

“转院了吧？”护士翻翻记录，又说，“哦，是身体好转了一些，他的父母带着转院了。”

“您知道转去了哪里吗？”张斐问。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机密吧。”护士笑笑。

“哦，那谢谢您。”张斐乖巧地说。

韩遂去了哪儿？但既然转院说明身体已经康复在即。想起答应齐校长离去的日子就在近日，张斐打开通讯器，给韩遂留了一段言：

“阿遂，我近期有些事，要先回家一趟了。如果你醒了，可以来找我。我的地址是：xxxxxxxx。张斐，留。”

【作家想说的话：】

给自己竖个勤快的大拇指

89 孤舟

自从孤身一人离开去天枢星后，张斐几乎没有回来过。一是心灰意冷，没有什么回来的必要，二是他心里也有股怨气在，始终接受不了舅舅的所作所为。

除了舅舅联络他，让他给家里打点钱外，他也没和家里有过什么联络。但时间过去……张斐也悲哀地发现，他和舅舅不愧是一家人，共享某些性格的特质。在面对明显错误的事情时，也始终因为情感因素，狠不下心，做不到恩断义绝。

他能怪谁？舅舅张轩，不过是一个胸无大志、又懦弱懒惰的人，除了贪图享受，说不上其他错处……违法犯罪的事不敢做，以他小小的见识，也不知道玉衡星以外的世界。

整整6年过去，张斐发现，舅舅也老了。

他唯一履行了一下自己作为长辈的职责，走过来替张斐拉起了箱子，顺便眉飞色舞地给张斐介绍起了玉衡星近年来的变化。张斐发现，老家伙穿得干净整洁，虽然是普通的廉价西装，但配上老家伙年老色衰后仍有丝丝余韵的相貌，还是能够骗到一些路人。永远吃不胖大概是家族遗传。

“小斐呀，你那么久也不回来，舅舅想你……你看，这是新建的广场，多恢宏多漂亮，你也不回来看看……”

张斐淡漠地看着窗外，这里仿佛和军理是两个世界。

回到家里张斐发现了原因，老家伙和街角一家美发店老板娘好上了，老板娘是个悍妇，这两年把张轩管得服贴了不少。对于张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甥，鉴于已经成年，而且即将毕业自食其力，老板娘暂时也没露出什么坏脸色。

回到自己住了十七年的小房间里，这里大多数摆设和过去没什么两样。除了多了一些杂物，以及桌面上的灰尘，基本维持着原貌，舅舅自然是不会打扫的。一切停留在高中毕业后刚过去的那个夏天。张斐拿起桌面上的一个摆件，泛黄的色泽昭示着时光的印记，他还是他，性格和脾气都没变，但心境和经历已经变化了太多。

晚上和舅舅吃饭，老板娘要回去看店，便留下张斐和舅舅相对着。舅舅殷勤地给张斐夹菜，他这种偶尔显露的绅士和温柔气质，以及一张能言善道的嘴，让他在情人堆里无往不利。张斐却早看穿他这套了。晚饭的红烧肉烧得很腻，重油重酱，舅舅一个劲往张斐碗里夹，张斐吃了几块，忍不住一阵干呕，然后到洗手间去漱口。

舅舅却放下了筷子，一脸惶然地跟了上来，说：“小斐，小斐，你这是……你不会怀孕了吧！”

见过妹妹单身生育时的情景，张轩自然印象深刻，一见到外甥这样子，瞬间想了起来。张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擦去脸上的凉水，胃口依然不好，想吃点酸的。张轩却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转：“小斐，小斐……”

张斐突然起了一种报复的心理，他说：“是的，我怀孕了。”

张轩脸色一下子白了，腿也软了一样，身上因为外甥毕业而激起来那份光芒瞬间去掉七七八八，他之前还在女朋友跟前炫耀自己读军校的外甥……他看了看，拿起厨房角落一根破扫帚，闷头打到张斐身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你妈妈一样，一样……干什么不好，没有结婚就怀孕，那要大打折扣了呀……”

张斐一个顶级军校毕业的，舅舅的破扫帚自然打不到他身上，但他也不想解释太多。舅舅又凄惶地问道：“是谁？他要和你结婚吗？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呀？孩子谁来负责呀？”

张斐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快意，他说：“不要你管！”

见打不到张斐，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张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失掉了精气神，泪水从眼角里漏了出来：“养一个孩子很费神的呀！你有了孩子，怎么和富贵人家联姻？你怎么做和你妈妈一样的傻事，人家不要你的呀！你还把拖油瓶生下来……”凭借张斐的好相貌“嫁入”豪门是舅舅平生最大心愿了……他忽然站了起来，扯着张斐的袖子说：“走，你跟我走！趁现在肚子还没有显怀，赶紧去打掉，还来得及……”

张斐甩掉舅舅的手，说：“我不会打的！”

舅舅脸色慌乱：“不行呀，不行，小斐，你听我说……你不要重走你妈妈的老路，你听舅舅说……没有好下场的，没有好下场的！”

“那些贵人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跟你好时一切都是好的，星星都给摘下来，你一怀上就变了，人也找不到了，只剩下你自生自灭……这些舅舅都是知道的呀！小斐！”

张斐听着那声音刺耳，舅舅说的话像诅咒一样。他从未见过韩遂，他又知道韩遂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番话说得张斐心烦意乱：“你什么时候管过我！现在又开始管我的事？你要管我好啊，你能让我回到六年前吗？你能把我的志愿和积蓄还回来吗？！”

一番话让舅舅哑口无言，他自然是理亏的，但舅舅仍没放弃，他扯着张斐的衣角说：“不行的呀，不行啊，小斐，你告诉舅舅，是谁欺负了你，舅舅去找他们……”

张斐心乱得不行，张轩的话，倒是把他在军理受的那番委屈勾了出来。如果不是那件事……他用不着肄业回家，用不着现在栖惶无所之，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因他而起吗？他冲动地推了张轩一把，说：“你管我！”

张轩被推到地上，也拦不住张斐了，只见他自己一人出门去了。

＊

宇宙那么大，能够成为张斐家的地方，只有这一个。张斐想回又不想回。

北斗五濒临战区，分给民用事业的布局就少一些，和其他星球比起来发展比较缓慢。尽管如此，张斐在街上走着，也发现了一些变化。他从小长大的街区、就读过的学校……有些变旧了，有些换新了，就连街上的人都换了一批。张斐走了几圈，也遇见当年一些老邻居，相同的是，大家都变老了一些。

走到一个公开星网站点，张斐进去，照例拨通了韩遂的通讯码。那边依然是一片空旷的杂音，无人回应……直到结尾处时，才有韩遂的声音说：“您好，我现在不方便接听，如有急事请您留言。”声音淡漠、严肃，张斐几乎能想象出韩遂说话时的样子，正经，直到看到他时眼里才会有光。听到韩遂的声音，张斐心稍稍安了一些，仿佛这世上仍有一根线，把他和韩遂牵在一起。进入留言时间时，张斐又沉默了好一阵子，他低低说道：“韩遂，你再不来找我，我就要走了。”说完这一句话，他再走出去时，才感觉星球上的光线都明亮了一些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张斐，这点苦你都熬不住，又怎么面对更多的困难呢，他如是对自己说。

星网站点斜对面，正好是张斐就读过的高中，现在已经旧貌换新颜，换了一个漂亮的大门，里面的教学楼也已经翻新。高中时的同学和经历，张斐已经模糊，却在高中附近的一栋建筑物上，看到一幅有点熟悉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