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没有。不过,徐行倾向于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单纯忘了。因为,其一,这跟契石和护山大阵相比,并不是什么绝密的消息。其二,谁都不会在介绍钻石有多珍贵时记得加上一句“它还能用来砸车窗”的。

徐行不知道,但脸上向来不会显得自己“不知道”。她很轻地抬了抬下巴,示意面前人继续说。

“圣物汇天地之力而成,降魔杵掌的是‘治愈’和‘度化’。”郎辞轻轻道,“封玉让我问您,知道‘佛陀割肉饲鹰’的典故么?”

这话问的真是冒犯了。连神通鉴都知道。郎辞也半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然而,这语焉不详的半句话却似一道细雷在徐行耳边炸响,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利用“神女之心”,谈紫要画地为牢,年复一年用自己修出的妖力去换。“绝情丝”便更明显了,操纵他人,同时也会反噬自身。天地法则正是如此,那么,要用降魔杵,付出的会是什么?

了难是坚定的守心僧。这个年头不比从前,许多守心僧鲜少下山,更很少与红尘中人打交道,说的好听点是“纯澈无暇”,说难听点就是非常好骗。方才那群小和尚便是,堆在路边跟一坨刚出世的小鹌鹑一样,语气重一点就直缩头,又纯又愣,徐行敢说,不下三个回合,自己能把他们骗到裤子都没得穿。不怪少林,正因红尘间太多杂念,只见过守心僧见识过后转变成破戒僧的,从没见过反过来的。本来正统门人就已经很稀罕了,当然能尽力留一个是一个了。

圣物……亡命天涯……只有两人……流匪……幸存者……幻境……

等等!

徐行猛地抬眼,一个略微荒谬的想法串联起一切,缓缓在她脑海浮现。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只能评价,胃口真大。当然,风险也不小。“还有呢?”

郎辞看向她,道:“‘最可怜的向来不是无能。而是,无能,却又误以为自己拥有拯救一切的责任。’”

郎辞转述封玉的话,中间有所间断,心里其实并非很赞同。她对徐行无甚了解,更不知两人交锋,只是看封玉当时面上神情,只敏锐地觉得这或许是一句戳心、甚至诛心的话,然而,徐行听完,只是笑了一声。

这笑太轻了,没有重量,一划而过,没在她脸上停留哪怕片刻,好似一个人看着一个小童咋咋呼呼把风筝放得砰砰作响,横冲直撞地吼着“走开!!”,于是她一侧身让开了道,摇头一笑同样。并不计较,根本没当回事,近乎带着点轻忽桀骜的不屑和讽意。

“‘先手者赢半子’,运筹帷幄,谋定而后动,事态尽在自己掌握之中,这感觉的确不错。”徐行朝前迈出一步,定定看着她,道,“聪明人就是容易这样。但是,这世上的聪明人其实并不少,不是吗?”

郎辞竟感到了一种压迫感逼过来。她吞咽了一下。

“决定计划是否成功的,并不是她的‘聪明’。若是有兴趣,可以均分算一算,就会发现其实聪明人更容易死的比普通人早。她两次动作的结果都大获全胜,我想她也清楚,那是因为她尚未‘入世’。”徐行又向前了一步,足下踏出沙沙声响,侧头道,“换句大白话说,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没有本钱,于是一切都是她的本钱,没有亲族没有挚友,于是无惧失去什么。以后便没这么简单了……我在和你好好说话,你往后退什么?”

“为什么有人不愿有后代,不愿收徒,甚至连小猫小狗都不想养,就是因为这些实在太烦人太讨厌了。试想一下,你永远要把自己的一分心神系在他们身上甚至更多。直到你死了,或是他们死了,这才算完。”徐行笑道,“反而观之,要杀他们就简单多了。一刀过去就好。这两者根本不是公平的对弈。还是不信的话,我可以举个例子……”

她掌心一翻,一道耀目火光汹涌而出,火舌舔着这幻境的边界,虽无法侵入,却隐隐将其烧得融化,有水腥气的液体嘀嗒落在地上,“‘阻止不了’?太容易阻止了。只要我这把火放下去,连山带人全都烧成灰烬,到时将圣物捡回来不就好了?哦,顺带还可能多捡几颗舍利子。”

徐行话音未落,郎辞瞳孔一缩,便要去斩灭这火焰。只是她尚未触到边缘,手臂就被燎出了一大片血红的烧伤,一道巨力自徐行身后传来,她被抵得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明灭火光之间,眼前人仍是笑着,只是,神情却似乎比方才多了些别的意味。

读不懂,看不透,似怒,却又似一派死海般的了然。

“我本还想问,封玉是怎样控制你的,把柄、毒药、好处?”徐行将火收回,冷静道,“她只将你当成一把无往不利的刀剑,你……竟对她有感情?”

郎辞垂着眼,没有说话。

一片死寂中,谁都没有说话。最终,徐行转头对寻舟道:“松手。”

郎辞身上骤然松快,空气争先恐后涌进鼻端,她呛咳了几声,脱力地跪在了地上。

徐行拍了拍手,道:“说完了她的,来说说你的吧。”

“……”郎辞低低道,“你不也是吗?把你身边那个怪物当刀剑来用。”

“谁说的?你多久没关注山下小报了?”徐行老神在在道,“我对他可是很有感情的。是吧,我那因为九重尊死后痛心疾首而找的没守孝三天就登堂入室冲上穹苍鸠占鹊巢的替身绯闻小道侣?还有,你眼睛真的没问题么?去治一治吧,若否就是脑子出问题了。这是你第二次说他长得丑了。恕我直言,这不可能。”

寻舟:“……”

他微不可见地蜷了蜷小指。

郎辞不可置信:“你真的从来都这样说话?没人打过你??”

徐行乖乖道:“多谢关心。不过不必。我练武就是为了防止此事。”

郎辞嘴角抽动,最终还是道:“算了!”

“……”

半晌,在徐行的视线中,她没有起身,仍是看着地面,虚脱似的道:“阻止她。”

“筹码越来越大,波及也会越来越多。”郎辞哑声道,“……我做不到。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要走到什么地步才会满意,才会停止……但是,阻止她。”

-

“砰”一声,街边的小红亭倒了。但不是被人踹倒的,只是近些日子雨水太多,又无人维护,被马车不慎撞到一角,才彻底歪倒了。里面的纸条满满当当,就这样侧溢出来,上面密密麻麻用朱砂写着陌生人的名字,恶意快要扑到人眼眶里,拧出血来。

六道叼着烟草,倚在墙角处眯着眼睛晒太阳,有点犯困了。她的左手倚在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有道身影忽的从地下探出半颗脑袋来,正是苍晴,嗖一声将一张纸条塞在她手中后,就恭恭敬敬地又缩回地里去了。

纸条上写着“少林事变”四字,六道瞥了一眼,将纸条捏碎了。

她耳朵动了动,听到室内传来对话声:

小将:“西瓜吃不吃。”

阎笑寒:“不吃。”

小将:“青瓜吃不吃?”

阎笑寒:“不吃。”

小将:“那枇杷你吃不吃?!!啊?!!你倒是说你要吃什么啊?!!!”

阎笑寒吓得都快滚下床了:“我吃!我吃!为什么问着问着就突然生气了??!”

门外,徐青仙看了眼门内,思索片刻,准备进入探病。长街之外,瞿不染正巧走来,一看到徐青仙身影,便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进门,眉目一蹙,也跟着白衣飘飘地进去了。果不其然,没过片刻,徐青仙就像是一辆煎饼摊一样被小将推出来。她很不解地往前走了几步,瞿不染又跟着出来了。

六道看得颇有意思,对她道:“徐师姐。”

徐青仙道:“你是?”

六道:“我是谁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