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擂鼓声起,便知道,终于要开打了!
徐行一向答应的事便要做到,一时之间也没空理这令人生厌的老头如何,立马探头去找人群中的寻舟。不得不说,黑压压的头顶之中,那一头白发真是再显眼不过了。
她去看小徒弟,小徒弟也正仰头在找她。只不过,上面能看得清下面,下面是看不清上面的,再加上鲛人的视力不算太好,他仰头看了片刻,垂头揉了揉眼睛。徐行以为他放弃了,结果,他揉完后又将头抬了起来,一副不找到便不肯罢休的模样。
徐行旁若无人地对着下面挥手,那个头顶终于停住了。而后,寻舟整张脸霎时被点亮了似的,生涩地对她笑了起来。
有道声音生硬道:“不成体统!”
不敢当面说的,徐行一概当是在放屁。
规矩很简单,六大门各自成阵,演练兵法也可、奇阵术法也可,只要擂鼓声停时仍留在场中的人数最多,便是优胜的一宗。看似简单,却绝不简单,考验的方面更全,留存的难度更高,不过,徐行总觉得这规矩对某一个宗门非常不友好。
峨眉可是个发暗器从不管同门的宗门。误伤了真是对不住,已经再也听不到对不住了那便更加对不住,也不知这种大混战中会不会伤的敌人还没有同门多……
一声令下,曲水台中的各色灵气便轰然亮起,一时之间混乱至极。若是修为不足的,怕是连看也看不清。
徐行一双眼紧盯着那抹白色,然而,越看,神色却越冷。
纵使她至今不知寻舟的残缺在于何处,但他毕竟是鲛人,修为能力绝不弱于同辈人,甚至还要强上一截。他不争强好胜,也不急于出头,完全是徐行想让他来他才来的,一直乖乖待在角落。然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一开始就受伤了!
徐行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刀剑无眼,受伤太正常了。但,她看得清清楚楚,是六长老那两个弟子趁敌人攻来之际,刻意手一拐,自身后把寻舟重重打了出去。他纵使再警惕,也不会防备背后师门,当即左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血流如注。
这伤在徐行身上她从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到寻舟脸色苍白,却觉得刺眼得狠。鲛人愈合本就缓慢,那血淌了许久也没有丁点要停的架势,反倒拖慢了他的动作,让他更显眼了
在场门人虽自恃有教养,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刻意针对他,但也不代表不厌恶他,更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一时间,刀剑如狂花乱舞,朝寻舟侵袭而去,他左支右绌,长发染上朱红,眼看已有些吃力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没有放弃,好似有一种莫名又好笑的坚持,让他尽管摇摇欲坠也要撑着不被打出场外。
徐行倏地明白那死老头一开始的笑是什么意思了。
她转头,目光如电,戾气十足,六长老在比她高一阶的所在,遥遥看下来,丝毫不为所动地笑了,面带轻蔑之色。他像是十足慈爱地提醒下面奋战的门人们,扬声,意有所指道:“孩子们,比试之中不存情面,刀剑无眼,可要当心啊!”
徐行:“……”
她有时是当真不明白,一些人的心胸狭隘,竟可以到这种地步。究竟是教诲还是打压她怎能分不清,若是他当初好好说话,徐行又怎会当众拂他面子?记恨到如今,对她做什么也就罢了,竟对她徒弟动用这种下三滥的阴招,怎么,是觉得她会忍气吞声,会听话么?
观礼台上诸人皆未察觉到开始那小小角落的异状,又或者是察觉到了也闭口不言,毕竟这是六门大典,受点伤而已,又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总不能现在就将事情闹大,替一个鲛人讨公道吧。再说了,宗门之间的事,勉强也算是个“家丑”,在别宗面前肯定是要遮一遮的。
不断有人被打出场外,或受伤退出,场中所余之人越来越少,那一袭黯淡的白发仍依旧迟迟未灭。决胜局,可是要分出佼佼者的,那两个弟子哪怕一开始只是动着戏耍心思,没真想伤人,只道让寻舟早点滚下去,现在也不由急了。
众目睽睽之下,穹苍让一个鲛人出了头、拔了尖,还有更丢人的事吗?
“打啊!”一人一剑刺出,没朝向外宗人,反倒先冲着寻舟去了,催促道,“先一起把他摘出去!”
这一剑下去,又是一道深深伤口。
“他受伤了,坚持不了多久!赶快!”
寻舟砰的重重摔在一旁的石柱上,拿手一抹,鲜血自口鼻嘴角全溢出来,他想爬起来,但太过艰难了。即便如此,他第一时间竟还是匆匆仰头看了一眼,仿佛在担忧徐行觉得他太过不济,隔得太远了,徐行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身后那道声音阴阳怪气地赞道:“不愧都是青年才俊,果真激烈呐!”
“……”徐行蓦然站起身。她尚未起步,手腕便被一旁的亭画抓住了。亭画面色凝重地朝她摇了摇头,而后,对着底下几个不知所措的小侍童传了道命令,很快,那几个小侍便机灵地带着司药峰长老奔下去了。
“他不会有事。”亭画短促道:“日后再算。”
徐行垂眼看着亭画紧握着自己的指节,没有半分犹豫便挣开了。
她俯身一挑,将倚靠在雅座边的剑佩在腰间,而后,径直朝着六长老的位置迈步而去。
突发变故,极为显眼,众人都不约而同随着她的身影挪移视线,面上虽不显疑惑,心中却疑惑非常。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站起来了?难道是有什么事要说?但,看着为什么感觉杀气腾腾的,绝对不是要认真说话的模样啊。
掌门的视线也浅浅落在她身上,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六长老自知理亏,但想来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行这哑巴亏是不吃也得吃了,所以才寻着机会便大开嘲讽。不过一个徒弟而已,难不成要在这里对他做什么?顶多嘴上出出气罢了。他如此作想,胡子微微抽动,道:“徐执事,盛事还未结束,烦请回到自己该在的地方。”
徐行不睬他,一双眼黑如墨汁,只冷冷道:“我不是没有说过吧。”
六长老哽了一下,道:“莫名其妙。”
“是太老了有点痴呆,还是听不懂人话?那我再帮你回忆一下。”铮一声,徐行长剑出鞘,寒芒闪烁,她抬脚一踏,将六长老面前的案板踩得木屑崩飞,菜肴全胡乱打翻在了他身上。在四面八方的惊骇视线中和轰然喧哗的狂潮中,她恍若未闻般盯着眼前愕然之人,一字一顿道,“再有下次,把你吊起来打!”
“……”
奇了,真是奇了!在场诸人生到这么大,都未曾见过这般乱子。
下面门人还在乱斗,上面穹苍的执事长老却也打起来了!还是真刀真枪地打!
不得不说,比起小辈之间浅尝辄止的打斗,果然上面这种等级的相斗要精彩、激烈、好看百倍。徐行是何人天下谁不识,倒是那个老的,一开始讶然之间未能做好准备,险些胡子连带着头皮都被削掉一截,恼怒之间匆忙迎战,原来还面露不屑,一副不愿以长欺少的模样,几十招过后,却不得不严阵以待,面目肃然起来了。
短短几月时间,徐行的修为竟又拔高了一截,他又是占星台之人,本就不像其他长老那般擅长争斗,若他再不全力以赴,恐怕真的会当场被徐行削成一个光头。那就当真晚节不保了!
这边乒乒乓乓打成一团,剑气四溢,周围人自然忙于躲避,菜肴桌板全掀了,稀烂胡乱砸成一片。其他宗之人坐得位置不同,倒不会被波及到,一个个伸颈来看热闹,恨不得当场投胎成一只鹅,或是能把自己脑袋摘下来投过去,看得更清楚些。
躲避间,有人茫然道:“我的天。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却是知道事情始末的,哽道:“大概是……她那小徒弟被欺负了吧。”
那人将来龙去脉一说,众人不由沉默,少顷,有人默默道:“六长老这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先不用说什么欺负她小徒弟了。这明显是也欺负徐行了啊,只不过现在看不太出来而已。长老年龄都快比她大个七轮了,自己好为人师别人不领情,反倒记恨,这心眼子未免太小了。
不过,又有人道:“那鲛人也没出什么事啊,这不是已经接下去治了么。退一万步说,这事不能之后再处理吗?现在那么多外人看着……”
说来说去,众人心中都不由作想,两方都有错。徐行想找六长老算账,等事儿结束了不行吗?现在平白给人看了笑话。至于六长老,更是奇怪。你说你惹她干什么?别人是可以忍,你看她像是能忍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