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亭画如此重视,也有别的缘故。访学是大事,掌门早些时候便很郑重地将此事交给她全权处办,意在锻炼能力。她何等聪明,当然知道师尊意图,是以万分认真地确认每一个细节,包括座次、菜肴,甚至天气,力求到时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一开始,峨眉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不如趁势将那些妖族质子当做演练对敌,这样更有意义,也更有看头。”亭画左手一下一下摩挲着匕首,沉吟道,“我否了。”
“哦?”黄时雨一挑眉,道,“为何呢?”
亭画笃定道:“质子是妖族不错,但它们毕竟身不由己。将对妖族的血海深仇全放在一人身上肆意释放,未免过火,也有些欺软怕硬之嫌。这样,不是修仙之道。”
前次的访学,都由掌门弟子上场,本来这一次也该由三人上的,但徐行已经成了执事,亭画还肩负重担,黄时雨一人上去也没什么意思,倒像是欺负小朋友了。遂她干脆便改了擂台制,自由组队、混战,这样看来,倒确实比从前的一对一要有看头许多。
只是寻舟……
他的身份太过尴尬。说是执事的徒弟,但他从不出山,徐行在山上他便在山上,下山他便下山,几乎从未和其他门人交心。他不主动,其他人不避着他走都算好了,又怎可能会主动交好?说是质子,他的处境却也没那么差,若是掌门听闻此事,定会让他也参加的。
徐行侧躺在草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糕点,看着小溪那头认真取水洗脸的寻舟。
他颈间的鳞片颜色淡了不少、手也不再笨拙了,只是有时费力听什么声音时,耳鳍还是会忽然挣出来。就连取水时,腰背也是端直的,先用她送的发簪将发丝全都拢在身后,再用两手舀起一捧水,轻轻润湿自己的脸。真是俊美至极的一张脸,水珠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竟掉不下来,折射着阳光,一时之间如同梦幻泡影。
徐行回神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欣赏了这幅美景不少时间。不过她完全不为此感到羞愧。看自己徒弟又不犯律法。她快速嚼嚼两下将糕点吞下,模糊道:“小鱼!过来一下。”
这也是向掌门学的。不知为何,每次掌门叫她“小行”的时候她就会突然很有力气,好像可以做很多事了。但叫小舟的话总感觉怪怪的,像什么食物,所以折中一下,就叫小鱼了。
此前徐行好奇,还让寻舟变过鱼身给她看看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很漂亮。然而,从不忤逆她的寻舟却好似有了什么坚持,每次都不同意。还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
寻舟闻言,乖乖起身过来了。徐行手撑着脑袋,急性子发作,催促他似的,拿手在身侧轻拍两下:“过来了。”
怎料寻舟误解了她的意思,有点僵地眨了眨眼,似乎心中天人交战,万分纠结,最终还是被“师尊叫我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给打败了,遂弓着背、蜷着肩,缓缓在她拍的位置也侧躺下来,道:“师尊,什么事?”
徐行无言凝噎:“……”
我可没叫你躺这么近啊!
罢了。躺都躺下了,再让他离远一点,说不定小徒弟心又要碎一地。徐行努力忽视掉这种想离远一些的感觉,说正事:“访学的事,你知道了么?不知道我再和你讲一遍。”
寻舟道:“知道。”
“你知道啊?”徐行顿了顿,道,“那,你想参加吗?不用管其他人如何说,你若是不想,就不必去。我和掌门说一说便好了。只是打架,没什么好玩的。”
其实,她多少还是希望寻舟多交到几个同龄朋友的。总是缠着她一个人,先不说别的,被她带坏了怎么办?再说了,很多事其实徐行也不太明白。她除了会搏杀,其他事都不算很精通啊。
寻舟静静看着她,似是读出了她心中所想,并未作答,而是先问:“师尊那一日,在不在?”
徐行莫名道:“我?我当然在啊。亭画有在曲水台上安排我的位置。”
寻舟又道:“那师尊会一直看着我么?”
徐行:“……”
……一直,是怎样个一直?别人她就不能看了?一眼都不能?
“若是师尊答应,一直看着我。”寻舟悄悄道,“那徒儿一定会很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我警告你们两个不许再这么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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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 不畏雨3
◎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85
曲水台, 万丈红尘泼洒在这清净之地,雷般轰响,高如城楼的坐席上却听不见丁点水声, 唯有清耳悦心的弦歌之音不断回荡。
酒具杯盏,是最绮丽灿然的, 蔬果佳肴,是最精工新鲜的;觥筹交错,语声阵阵,当真是热闹至极。亭画遥遥看到最后一位宾客入座,额间薄汗已然干透, 她抬眼一望, 至高之席上,掌门对她眼带赞许地点了点头。
操持如此大的盛事,绝不是轻松活。乱一线便乱全局,所幸现在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着,并未出差错。
她霜白的眉眼终于有所松动之时,肩被人自后不太客气地拍了拍, 那人大大咧咧道:“这位朋友,敢问丙区到底在哪?来晚了点, 没看到啊, 带个路行么?”
听语气, 是将她当成引路的小侍了。亭画转头过来, 他还是没认出。她垂了垂眼, 并未说什么, 只伸手指了指地点。
“你怎么还在外面?”
正逢此时, 徐行身后带着四五人, 呼呼喝喝地过来了。跟着她的还都是外宗之人, 毕竟徐行祸害只祸害穹苍的人,外宗人只知她名声在外,如此特立独行,心生向往也是常事,当然凑过来几个说些闲话谈谈天的。徐行也不觉得自己后头跟着一行人有什么不对,就如此平常地大步过来,对亭画张口便道,“二师兄呢?”
她知道黄时雨不喜人叫二师兄,于是就要叫他二师兄。又知道亭画想要她规矩叫师姐,于是就不叫。偶尔叫师姐,也不乖,全是嘲讽时刻意叫得,被亭画薅了好几次头皮也死性不改,当真是欠得慌。
亭画冷淡道:“他昨日答应来帮忙,现在却不在。多半又忘了。”
原先误认她是小侍的那人见状却瞪了眼,指道:“你,你是徐行吧?!”
徐行莫名道:“是我。怎么?”
“那你,是那谁……亭画了?”那人说到一半,歇了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仿佛很不可思议似的,如此阴沉的人竟是本门大师姐,最后才讪笑道,“对不住。一开始没认出来。”
只怕到现在还是没认出来。亭画抿了抿唇,道:“无碍。”
“……”
徐行没注意到这微不可见的小插曲,正捡了亭画给她安排的座次坐下。这位置也是算得将将好,和执事平级,在长老之下,既不偏僻、又无遮挡,正好对着观台,视野极好。
亭画做事心细如发,极为谨慎,如果徐行能发现的话,亭画还刻意将六长老和她的座次安排到了对角距离最远,免得相看两相厌,到时又惹出了什么事端。
接下来又是些什么烦人的各类仪式,徐行不感兴趣,专注地吃面前果盘。等诸位长辈们啰嗦完了,面前也垒起了一堆果皮。忽的,她耳朵动动,感到一道视线刺在她面皮上,倏地转头,正好对上六长老颇为不愉的神色。
尚未等她回敬,六长老便反常地转回脸去,冷嘲般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