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担心。」修士一边记录她的情况一边说，「你的伤势好得很快，目前肉体上已经没有大碍。但是我得检查你精神上的问题。你知道的，现在那些伤后的心理疾病总是很常见……你还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指你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意识之前。」

卡俄斯尽力回想了。她的记忆总是如同火光里的飞蛾一般想抓又抓不住，最后她想得脸色发白额头冒汗，意识却只停留在她给了淫魔一枪，接着去捡了自己那颗可怜的心脏的时候。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把那颗心脏放回左胸腔里的场景，自然也对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梦境的一无所知。

「这很正常。」修士冷静地说，她显然也对卡俄斯的丰功伟绩略有了解，「始作俑者死去，人质理应被放出来。看来自那之后你就晕了过去。恭喜，卡俄斯小姐，你的记忆相当完善，与我了解的丝毫不差，这说明你的心理素质与身体状况都是上佳。那么我也没有继续留你在这里的必要。但我依旧建议，在你彻底恢复状态之前，待在『圣树之手』观察几天。」

卡俄斯向来谨遵医嘱。修士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她指了指床头，卡俄斯这才发现自己的随身背包和手杖都放在那里，并且似乎都被仔细清洁过，不见任何灰尘与血渍。

「请问。」卡俄斯咳嗽几下，声音依旧略显嘶哑，「我在这里几天了？现在学院里是什么情况？期末考试的结果如何？」

修士耐心地一一解答了。卡俄斯这才得知自己已经昏迷了近五天，准确地说是四天半，而期末考试早就结束了，甚至昨天下午已经完成了排名放榜，不到前百分之六十的全部滚蛋。现在这个时候，大概被淘汰的学生已经连行李都整理完了。

胜利者的狂欢，失败者的离别宴，这样的时期卡俄斯去年已经经历过一回。这是整个卡巴拉学院最混乱的一段时间，贵族们不用上课，纵情声色地参与舞会、沙龙，竭力筹备期末考试后不久的「欢颂祭」。至于像卡俄斯这样的平民，要么提早回家，要么在图书馆或是什么别的地方一待一整天。

卡俄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果不其然只摸到一枚黑色戒指，「准考证」已经被收走了，至于最后分数她也不得而知。她突然想起那串蓝色项链，迅速又从衣领中拽出它来，然而那颗蓝宝石确实已经破损了，并且色泽格外黯淡，看上去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她正沮丧着，修士突然又开了口：「对了。有几个人从你来那天开始就吵着要见你，被我赶回去好几次了。看看时间他们估计又要来了，你现在有空要不要见见？」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修士退出了房间。很快，三个人敲响了卡俄斯的房门。

「请进。」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似乎门后的人吹着点风都能晕倒。那人有一头柔顺而漂亮的银色长发，正是奥菲莉亚·卡尔提斯。

在她身后，克莉丝汀和塞西尔也紧跟着走进了房间。

金发的精灵一进门就直奔卡俄斯的床，气势汹汹得正如要和她决斗那天一样。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塞西尔的手覆在卡俄斯的手上，宁静的绿色光辉悄然绽放，一段时间后消散在了空气中，卡俄斯能隐约闻到属于花木的清香，又或者那是塞西尔身上的香气。她感觉到随着光芒散去，塞西尔的身体一点点地放松，最终彻底平静下来。

「……没有问题了。」他说。

「可不是吗，『圣树之手』的修士不如您擅长医术。」克莉丝汀毫不掩饰自己阴阳怪气的意思，接着上前一步猛地掀开了卡俄斯胸口处覆盖着的被子，确认那里的确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你从那里面滚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死定了。」

卡俄斯自然明白他们都是在关心自己，因此对两人的冒犯之举毫无意见。见朋友们的脸色大多也不算好看，她关切地询问了小队成员的现状，以及他们最终的成绩究竟如何。

「你少担心别人了。我们六个人，就属你最惨烈。双胞胎还不知道你醒了，待会儿估计就会过来。」克莉丝汀回答，「第一名也拿了，帝国公女和皇太子都让你给救了，这下皇帝不给你送个爵位或者金银财宝什么的有些说不过去吧？」

「那我真是越混越出息了。」卡俄斯说，「等我爵位加身，肯定忘不了各位今日情谊。」

克莉丝汀笑得捶床，就连塞西尔也微微翘了翘嘴角。但奥菲莉亚却始终微低着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一样，压根融不进这片欢乐的氛围里。卡俄斯刚想叫她，突然又想到那条项链，不免有些心虚。

她咳嗽一声：「抱歉，奥菲，你送我的项链被我摔碎了。等我从这里出去」

她的后半句话被噎在了喉咙口。

只见银发少女抬起了头，默然地看着她，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地东西一样，神情甚至带上了些许凄惶。紧接着卡俄斯看见晶莹的水滴从奥菲莉亚的眼眶里滑落，很快那些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怎么都止不住。

所有人都被这幅景象惊住，一时间病房内落针可闻。

第0122章 116 星命碎若掌纹（下）

尽管脑海中总是将上辈子所看的剧情内容反复背诵，卡俄斯却始终明白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这个世界并非只有她才称得上「人类」。无论是作为女主的艾琳也好，用于修罗场作用的男人们也好，促进男女主感情的恶毒女配也好，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奥菲莉亚毫无疑问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个。卡俄斯与她相处越久，就越是发现原作完全是在瞎扯。不是完全的好人，但至少坏得有限；当然称不上热情，但也不至于不理人。

但是今天她哭了。这番景象别说是见过，卡俄斯连想也不敢想。她霎时间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身体状态如此堪忧，竟然出现了这样离谱的幻觉。很快奥菲莉亚微微低头，深吸一口气靠近了卡俄斯的床头，将刚刚的塞西尔推到一边，紧接着抓住了卡俄斯的手。

那只手的温度冰冷无比，卡俄斯打了个寒颤。同时它的力度也很不对劲，仿佛要把骨头都捏碎一样的力道，卡俄斯几乎能听见自己脆弱的关节咔咔作响。奥菲莉亚恍若不觉 ，她握住卡俄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如雪川天镜般澄澈的冰蓝色眼瞳一瞬不移地看着她，那眼泪蓄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那种东西……那种东西根本就不重要。卡俄斯，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她忍着哭腔，说到最后声音细如蚊呐，几乎是独自呢喃，「你要是死了……你要是、真的不在了，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卡俄斯没想到奥菲莉亚的反应会这么大，这让她的内心无比歉疚，但又像吸饱了柠檬水的海绵一样酸涩又鼓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不善言辞，以致于此刻无论说什么都难以回报这份情谊。因此她只能沉默地抬起另一只手，梳了梳奥菲莉亚柔软的银色发丝，告诉奥菲莉亚自己并没有死亡，而是好好地坐在这里。

「唉。我看她要是真死了，你十有八九要殉葬。」克莉丝汀叹了口气，她一把拉开卡俄斯的衣领，露出苍白的锁骨以及上面躺着的蓝色宝石项链，「是这条项链是吧？让我看看……」

橙发少女咬着指甲观察了一会儿，终于透过那碎裂得一塌糊涂的宝石表面看出一点端倪：「这不是星命石吗？碎成这样，难道还真是派上用场了？你说这是你考前给卡俄斯那一条……？大手笔啊，公女殿下。」

卡俄斯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星命石」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她能赔得起的东西。显然无人注意到她的紧张，塞西尔也顾不上刚刚奥菲莉亚的一推之仇，凑过了看了一眼。

「的确是星命石。」塞西尔声音清冷地下了判决，「它唯一的矿脉只在雷德斯公国北部，不应该在大陆中央出现。」

「这么说你家应该很多？」

「没关注过。」塞西尔没有正面回复。

「不是。等等。」卡俄斯叫停克莉丝汀与塞西尔的对话，「谁能先给我解释一下『星命石』是什么？实在不好意思，在上学期考完炼金学之后我就把这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简单来说，是蕴藏了星辰之力的矿石。据说能抵挡一次致命伤，不过只有百分之三十几的成功率，成功了就会碎掉。虽然几率不高，但胜在好看，那些人傻钱多的财主们总喜欢在家里备个十几颗毕竟总会有一个起效果的。」克莉丝汀解释中途在卡俄斯眼里看见了奇妙的情绪，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当然很贵，大概能买三千个限量版留影球……」

奥菲莉亚看了她一眼。

克莉丝汀瞬间改口：「不过也在承受范围之内，至少对于奥菲来说只是小钱，你犯不着赔偿。」

「钱财纠葛不解决清楚，只是留下龃龉。我会赔偿卡尔提斯小姐一颗星命石。」塞西尔凉飕飕地说，似乎卡俄斯和他共享财产。

「？」卡俄斯的脖子像是未加润滑油的齿轮一样，一下下扭过弯，僵硬地看向他，「怎么又和你有关系了？」

塞西尔略一挑眉，旋即闭上嘴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这才几分钟过去卡俄斯就觉得自己被闹腾得头疼。听医生的话果然没错，这个状态出院只是给人添麻烦。她正考虑着该如何委婉地劝朋友们明天再来看自己，修士便敲门走进来，将这群打扰病人休息的不安因子全都赶了出去。

三人恋恋不舍地走了，几乎每个人都在诠释「一步三回头」。而塞西尔最终还是叛逆地停下了脚步，在修士越发凶狠的眼神中再次走回了卡俄斯的病床前。

「我会一直待在这一层的休息室。就在病房旁边，有任何事都会及时赶过来。」他迟疑地说，脸上慢慢浮现起一丝不起眼的红晕，「另外，你……你……你分泌过甚的情况还好吗？」

卡俄斯足足愣了两分钟才理解他的意思，随即她顿时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恐慌与震惊：「你怎么知道？」

塞西尔偏过头没有说话，耳垂洇染上醒目的朱红色，答案几乎不言而喻。纵使卡俄斯再不愿意相信，真相也已经摆在了她眼前。很显然，在她第一次与赫卡忒见面的那场梦境之后，她醒来后察觉自己胸口处已然被清理一新那并不是奥菲莉亚所为，那是塞西尔的手笔。

但很快她也意识到这没什么值得在意的。毕竟她一晕就是五天，想必知道这件事的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多，譬如那位一直用相当慈爱的眼神看着她的修士小姐。

「好吧。」卡俄斯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情况并没有什么好转。我自己会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