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行等他拿袖子把眼睛擦干,才说:“安雅才。”

安雅才真的很难堪,又很难面对李少行:“……嗯。”

李少行想到张助理发给他的搞笑图片,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大哭,另一个人钻到桌子底下贱贱地凑上去:“真哭啦?”

李少行差点喷笑,道:“来,我们再重演一遍,你会祝福我吗?”

安雅才闷闷道:“会。”

李少行故意学那种贱兮兮的口气问:“以什么身份?”

安雅才深吸一口气,道:“普通朋友。”

李少行满意地笑了:“谢谢。”

安雅才深呼吸收拾好心情才起身,李少行道:“对了,你跟方少说一声,让他以后少做查门牌号的事情,我看见他会烦。”

安雅才沉重点头,走出包厢,玻璃环包四面的大厅里空空荡荡,方以琮坐在藤编的椅子上,膝盖上放着李少行的包,脸色有点发白,李少行一看便知他有听到谈话内容。

遂装作无事发生,走过去接过自己的东西,微笑道:“你们开车回去,或者周围玩玩,城东的湖岛公园很不错。”

方以琮还是那副委屈好脾气的样子:“少……李总,那你怎么办?”

李少行笑道:“我打个车就好,这边也有很多可以包车的公司。”

安雅才看了看外面人烟稀少的程度,道:“我还是送你到地方吧。”

李少行平静跟上车,这回方以琮没再挨着他坐后面。

越来越临近自己的旧家,李少行的烦闷被逐渐增大的熟悉感和“家”的牵引包裹住,斑驳的街道砖墙,歪了二十年都没铺好的坑洼,牌匾老旧的小卖部……

不过是两年没回来而已,矮矮地趴在车窗内,又好像回到几十年前,依稀模糊地被母亲放在小推车里,和一堆杂物一起被推回家、抱上楼的回忆里。

李少行下了车,思虑再三,还是道:“安总,你跟我上来一下,可以吗?”

安雅才没有拒绝,让方以琮在车里稍作等待。

方以琮在副驾驶点点头。

这栋楼楼梯是水泥的,没有铺瓷砖,老房子不讲究,楼梯高度不一,一些高一些低,走到五楼都比爬七八楼费劲。绿色铁质的防盗门上,绿漆已经剥落很多,露出锈色的内里。

李少行打开家门就是阳台,地面上的瓷砖贴得缝宽形歪,李少行笑:“我爸当时图省钱,有一半是他自己贴的。”

进到客厅,老旧的陈设中果不其然透出尘味,暗红色的神龛放在一角,灰色的照片上,是一张圆脸中年女性的微笑脸庞。

李少行熟稔拿出线香纸钱,瓦盆里烧得火红的时候,他从背包的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丢进去,安雅才隐约觉得有点眼熟。

李少行拜了拜,安雅才也跟着合掌弯腰三下,听到他说:“老妈,回来了,刚才给你带的照片看见了吧,是我,还有兰阿姨。”

安雅才微讶,李少行从来都管安兰心叫安董。

李少行又说:“你不用担心,公司现在好得很,兰阿姨身体很健康,和悦叔叔感情也一直很好。”

安雅才的父亲就名叫王悦。

然后李少行转过身,拉着安雅才的手臂把他往前带了带:“看,兰阿姨他们俩的大儿子,帅吧?”

安雅才有点无措地问候:“阿姨好。”

李少行又说:“她二儿子现在也是一表人才,叫安人颂,上过你爱看的那个什么……音乐大礼堂。”

安雅才不由得笑,《音乐大礼堂》是一档长寿而老少咸宜的欢乐节目,说难听点就是有点土,安人颂当时还在读大学,老师带他上的电视台,他一直把这段当成黑历史。

这份笑意下一秒他就收了回去,因为那是好些年前了,李少行却还记得清清楚楚。颗瀬銀斓

李少行笑得轻松:“你在那边安心,别记挂,我这几年给公司也赚了不少钱,差点人都搭进去了,应该够弥补你当年那点错误了。”

安雅才跟在李少行后面下楼,有些年纪大的邻居看见他,还会问一两声“大仔回来了”之类的话,安雅才斟酌着开口:“阿姨一直记着我妈妈吗?”

李少行笑道:“别误会,不是那种惦记。”

黄琳琳年轻时和安兰心做过一段时间的密友,也曾有手挽手,亲如姐妹的日子,所以她站错队才让安兰心更加伤心,小时候看到电视上的财经节目,妈妈就会带李少行认识这个阿姨。

安雅才也笑:“她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李少行道:“是吧,但是都嘴硬了那么些年,一直也没和好。”

黄琳琳从安氏被驱走的那天眼泪迷住视线,崴了脚,她骨头一向不怎么结实,留下旧伤。回到这边以后,有次从楼下上来,偏生踩到最高一格就突然没了力气,栽倒下去,额头上摔裂了两块,人也摔傻了,后面装过人造金属块代替骨头,可是她好像感觉到自己命数快到头了一样,吃不下饭瘦到皮包骨,那两块金属几乎要刺破额头皮肤长出来,结果就是破损、感染,走的时候她一头长发早因为手术被剃光,额上摘掉假骨头以后凹下去两块空,那形容太恐怖。怕吓到李少行,家里人没让他见最后一面。

安兰心后知后觉想起来的时候,只赶上在火化间外远远看了一眼棺材。

李少行后面自己进了安氏以后才知道,其实母亲当年给安兰心造成的经济损失,甚至还不到现在自己手上的十分之一,只可惜当年两人都年轻气盛。

安兰心看着他,偶尔会露出怀念或愧疚的表情,她们和好如初,就差一口气。

安家人大约都是这样的,会嘴硬到死。

安雅才道:“其实……妈妈才应该来看看阿姨,是吧?”

李少行走到车边,摇头道:“安董对我们也算不错了,我是这栋楼里第一个打上游戏机的孩子,看不看的,我妈不会在乎这些虚礼。”

然后“嘘”了一下,轻声说:“他睡着了。”

副驾驶上,方以琮歪头闭眼,靠在车壁里睡去。

当然没人再有心情玩乐,安雅才径直把车开回A市,公司宿舍离得更近一些,他把车停在宿舍楼下,天已经开始抹上黑色,李少行开门下车的时候,安雅才心里明白,今天一过,他们的身份会很不相同,脑海涌起浓浓的不舍,他乍然道:“少行。”

方以琮被他提高的音量叫醒,有点迷蒙地揉眼睛,李少行从他这边的窗口低下头:“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