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才:“快去睡了,不然明天早上阿姨又叫不醒你,赶不上扎公主头。”
宝宝抓着他的衣领上的扣子晃晃,嘿嘿笑两声:“我见到少行就睡了。”
安雅才没办法,抱着她掂了掂,一路带她走到玄关,做了满墙内嵌的玻璃鱼缸里养了李少行喜欢的热带鱼,安雅才伸手把内置的灯光调暗了一些,同时李少行就打开了大门。
他似乎有点醉了,穿着歪了领口的深灰色的风衣,看见家里等待的人,便很柔情地露齿一笑:“小祖宗,过来。”
宝宝很害羞地对他伸出两只小肉手,一下窜到他怀里去,抓着他的领子一路蹬爬,骑到他的脖子上去,李少行被她捂着眼睛,走了两步就开始晃,赶忙叫另一个大人:“雅才,快,要倒……”
安雅才一手拎小鸡仔似的把宝宝拎起来,瞬间怀里一重,李少行就一脑袋栽到他怀里。李少行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但是又让他感觉心窝里热烘烘的,有点幸福。
把宝宝放在地上,安雅才轻轻用脚踢她屁股:“快去睡,不然少行不喜欢你了。”
李少行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嘟囔两声:“放屁。”
小丫头呜呜哇哇地怪叫两声,手脚并用地爬回装了星空屋顶的小房间里,李少行抱着安雅才的脖子,晃着,摇着,安雅才被他逗笑:“在干嘛呀?”
李少行:“头晕……”
安雅才摸他脑后短短的有些刺手的头发,到温暖光滑的后颈:“要不要喝甜汤,厨房里热着,喝了好解酒。”
李少行脑袋埋在他肩上摇头:“晕啊……”
安雅才心里涌出蜜意,他想张口回答李少行,不知道为什么只呼出了一点气息,就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了,他们明明好好的,为什么他觉得这么悲伤呢?
忍过这一段莫名其妙的伤感,他把手从李少行颈后滑到腰上,揉揉他的背脊:“我抱你回床上?”
李少行用脑袋捶捶他的肩窝:“好。”
安雅才半蹲下来捞住李少行的腿弯,李少行还是那么沉,但是却让人感觉到宽心,一路上李少行手还不老实,伸手掐安雅才的脸,把他两片嘴唇捏成鸭子嘴,安雅才万分配合地“噗噜噜噜”弄出响来,李少行才满意地乖乖缩回手。
到了床边上,安雅才几乎是一屁股摔下去的,李少行重重砸在他身上,差点把他砸吐血,醉醺醺的男人赶紧要爬起来查看他的伤势,安雅才却一把搂住他的腰把人抱回来:“没事儿。”
李少行头靠在他胸膛:“让你多运动。”
安雅才:“你天天忙着公司的事,都没时间陪我,我怎么运动?”
李少行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有点不满他的抱怨:“你老这么小气。”
安雅才把他往上搂了搂,紧紧地把李少行抱个满怀,用鼻子蹭他发热的香甜腺体:“我舍不得把你给别人。”
李少行放松下身体就犯困了:“瞎说什么呢……”
安雅才的手指没在他残留着少许发胶,黑而厚实的头发里,声音逐渐低下去,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个美丽的梦境,李少行和他只有彼此,过着日复一日,平淡而没有曲折的生活。
李少行在他怀中睡着,他也渐渐“困了”,意识逐级往下沉去,他喃喃地重复着:“我舍不得把你给别人。”
眼皮一酸,再度醒来,是看了大半年的白色天花板,医用仪器平而无声地偶尔滴一声响,冰凉的空气让安雅才的腿又无法自控地冷痒,医生告诉他这是幻痛,他稍弯了背去摸发痒的地方,手和腿上的皮肤都应该传来同样的反馈,光滑冰凉的触感却只从指尖浮现,他像摸到了陌生人的腿。
被自己的下肢吓到这种事已经足足有大半年了,安雅才还是没有习惯,最开始的日子里他无法接受,家里人怕市医院环境太嘈杂病人太多,安雅才看了会更难受,他恢复到能挪动的时候就很快把他转到了环境更安宁的私人医院单间,李少行破例连着陪了他一个月,每天开两个小时到郊区,吃住都和他在一起,方以琮不放心,偷偷来看过两眼也放心了,安雅才那张漂亮脸蛋已经像鬼魅一样地消瘦下去了,安兰心端给他一杯水,他都只能颤颤巍巍两分钟才递到嘴边。
方以琮总是善良的,看见他从那个样子变成这个样子,十几年的情谊瞬间天崩地裂成这样,又不能计较什么了。
某天夜里李少行从陪床上一抬头,发现什么仪器贴片都掉在洁白的床单上,安雅才上身扒在窗户沿上,两条手臂死死地撑着窗轨边沿,脑袋已经探出去了,就等一个使劲儿,他就会头破血流地碎烂在距此七层楼高的地面上,安兰心怕人打扰他,却没想到他还有这个力气爬去寻死。
李少行跑上去把他拉下来不过用了两秒,这之中他瞥见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凌晨四点,他已经睡了四个小时,安雅才从床上一点点爬到窗边,用了四个小时。
被李少行抱着,靠在他怀里,安雅才抓着自己的脸无声痛哭,泪水只有两行,指痕却有七八行,李少行只能叹气,不愧是兄弟俩,连发疯恸哭的样子都相差无几。
安雅才躲在他怀里,活像躲个杀人犯,问他:“为什么拦着我?我死了你不是更开心?”
李少行抱着他,反而像是抱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反问:“你死了,你妈发疯找人轮奸我怎么办?”
安雅才哑口无言,眼泪止不住地流。
李少行又问:“她要是绑我去生人颂的小孩,但是拿你的DNA当基因优化的底本怎么办?她可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安雅才眼泪瞬间停了。
李少行往天上看了看:“你妈也还有功能吧,要是亲自上我怎么办?你烂成骨头架子了从地里爬出来救我?”
安雅才握住他的手,抓得上面全是红白道道。
李少行最后问:“刘诗琪再来报仇怎么办?你没死她还会来找你,那还行,你死了她就会把我捅成残废,然后我也去跳楼,摔成一坨肉泥,按结婚证进了公墓我还得葬在方以琮旁边。”
安雅才把他的大拇指嘎一声掰折了。
过了五个小时,李少行包着手打呼还没醒,安雅才已经吃完两菜一粥,不出半个月,脸上就有了红润气色。
但是抹掉了死志,日子却并不会就此好过,接受自己残疾,不过相当于把玻璃碎片裹在糖里吞下,李少行也明白这一点,后来每周一次来看他,就没有再在那张陪床上睡,也不想躺上去和安雅才头靠头地睡,只能硬坐着,要么靠在床头柜,要么趴着,这天就趴在安雅才肚子上,把他从一家三口的美梦中趴醒了。
安雅才慢慢不舍地睁开眼睛,李少行压着他的胃,衬衫皱巴巴,又有点狼狈地呼呼喘气,安雅才立刻把半捂在他脸上的被子拿开,李少行本来趴着就睡得浅,这一下也醒了过来。
安雅才问:“要不上来睡吧?趴着多难受。”
李少行看看时间:“待会儿我要提前走,有点事要做。”
对方立刻很急切地抓住他的手:“你去哪儿?”
李少行坐起来整整衣服,两步走到沙发上捡起外套,结果领子半折进里边了,他走到床边,跟他说:“帮我弄一下。”
李少行或许早已经不再爱他,但却从来不把他当残疾人看,有天探望完他还要去探望人颂,安父准备了一大堆东西求他带过去,安雅才死都不想坐轮椅,李少行突然问:“你都不起来送我一下吗,就这么看着?”
那天他第一次离开病房,行到楼下花园里,送李少行到停车场,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但安雅才很快发现这异样是常态,以前他被安人颂打断肋骨,尚能昂首挺胸走进来,昂首挺胸走出去,他那时候是天之骄子,现在这样的他,在一整个医院堆满的有钱精神病和玩大了残废的脑残富二代里,根本不出奇,他们的圈子里只会源源不断地产出脑残,运气好的站在,运气不好的趴着。
于是导尿管也能忍受了,不断来对他进行会诊的陌生医生也能忍受了,轮椅担架也能忍受了,偶尔还能用电轮椅帮李少行拿点重物。
于是这样的翻领子小动作也很随意就能做了,他左手撑着床铺把身体抬起来,右手帮他把领子翻好:“要去哪儿?这么早,天还没亮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