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临时起意让人上楼不光是想让他从寒冷的冬夜中缓一缓,也有一半是为前几天希尔的所作所为。希尔打了他的事情闻溯一直记得,在对希尔颇为无奈的同时,她也难免对温弥亚产生了些歉疚。

但要是就这么直接替希尔向他道歉也挺奇怪的,虽然闻溯已经猜到他和双胞胎兄弟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

毕竟无血缘的相似面孔怎么想都很难用“巧合”来搪塞,况且温弥亚还遮着一只绿色的眼睛,恐怕是为了最大程度上和蓝眼睛的双胞胎保持相似度。

不过她估摸不准温弥亚究竟知道她和希尔之间多少事情,这让她顾虑重重不敢轻易开口。

温弥亚能感受到对面人投来的变幻莫测的目光,但他只是低下头静静地喝着对自己来讲过于甜腻的可可,喉咙里不断滑过的暖流使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杯壁。

很甜,陌生的甜味甚至让他惶恐不安。

这时闻溯终于下定决心打破寂静,她迟疑着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认识兰洛·卡文蒂。”

闻言她看见温弥亚小心翼翼拢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因为低着头被额发半掩的脸看不清表情,但闻溯听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在你知我知的前提下不用兜圈子的交谈就轻松多了,闻溯松了一口气,意欲速战速决:“我听说他和你之间闹了点不愉快,是他因为生病情绪控制不好,我知道你是无辜的。虽然我不能代替他本人向你道歉,但我还是想让你好受一些。”

这一大串话刚说完,她就被突然抬起头的温弥亚吓了一跳,他放下的杯子磕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脆响,早已见底的杯子里还残留着一些水珠。

“你不用这样。”温弥亚语气生硬地说。

闻溯看见他的眼睛里满是尖锐又复杂的情绪,偶尔善于察言观色的女beta立刻噤声,及时停止了这个话题后拿起杯子去小厨房冲洗,给他留下了整理情绪的空间。

但她没想到随着她的离开温弥亚也跟了过来,他停在离她几步之隔的地方,那是顶灯照不到的阴影处。

哗哗的水声替代了他们之间尴尬又压抑的沉默,闻溯头一次那么仔细地搓着杯子,顺便想她要怎样下逐客令比较礼貌。

在她终于处理完这个被洗得宛如抛光过的瓷杯并随手晾起后,闻溯回头时被她和温弥亚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惊得后腰差点撞上了流理台。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她立刻说。

温弥亚只是用琢磨不透的神情看着她,慢慢说:“所以你让我上楼,是为了替他道歉。”

“不是替他道歉,”闻溯纠正他,“只是我本人对你有些内疚,这完全出于自己的想法。”

“你怕我会生兰洛·卡文蒂的气吗?”

她为温弥亚固执地要让刚才不成功的谈话和希尔绑定而皱眉:“你和他的关系与我无关,温弥亚。”

“不,”不知道是刚才甜味的催化还是心里泛起的苦涩的催促,omega第一次为了一件小事那么执拗,他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往自己被纱布遮住的右眼上按,语气发抖,“从来都和你有关。”

闻溯怎么也扯不回她的手,而且也害怕大动作伤到他的眼睛,只好顺着这个抬手的姿势注视着他,安抚道:“夜晚和寒冷会让人脑子不清醒,如果你不想后悔,温弥亚,你可以把话留到明天再说。”

看起来势必她要失望了,因为温弥亚的神情郑重而哀伤,握着她的手却无比滚烫,像是他的血液正在随着情绪沸腾。

“我想你应该怀疑过,为什么我和兰洛·卡文蒂那么像。”他的声音颤抖,但又透着绝不回头的坚定。

原本还在想怎么打发人的闻溯屏住了呼吸。

温弥亚就在她紧张的注视下忽然笑了起来,他微微侧着脑袋贴近她的手心,柔软的发丝在她的指间恋恋不舍地剐蹭着,omega的脸颊肌肤细腻,像暖玉一样在她的掌心擦出了温度。

“我的家族获得了熙弗殿下的支援,因为他们把我献出去,把这张和兰洛·卡文蒂相似的脸的处置权交给了殿下。”

他用仿若事不关己的漠然语调继续说:“但是我的瞳色是绿色,这和兰洛·卡文蒂完全不一样。所以我接受了手术,如你所见,只成功了一半。”

“他们都说我是为了攀附贵人,所以东施效颦,用和皇子相似的脸去勾引人。”

她听见温弥亚平静地说:“他们都错了,因为自始至终,我只需要勾引你一个人。”

0069 替身梗虽然烂俗但总有妙用

闻溯阻止不了温弥亚突如其来的倾诉欲,以及埋在微微颤抖的尾音中的自厌、恐惧等等一系列痛苦又纠缠的心绪。

Omega翠绿的眼瞳折射出幽幽的冷光,或许是太过长久地被遮掩在黑暗中的缘故,温弥亚撕开纱布让它暴露在闻溯面前,却依旧躲着昏暗的灯光将它藏在阴影之中。

他看着闻溯的时候,她透过朦胧的光色能够感受到与他冷静到以至于有些机械的声音不一样的、被他极力压抑着的茫然不安。

“是熙弗·卡文蒂让你这样做的,对吗?”闻溯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快要被分割为两半,一半在极力耐心地安抚这个不安的灵魂,另一半恨不得飞到郊外那个死气沉沉的宅子里给那个自大到操弄别人感情的皇太子殿下一拳。

如果闻溯知道那位殿下还在谋划些什么,想必她会更乐意多用些力道。

温弥亚点点头:“殿下说,他需要用我来做个实验。”

闻溯等着他继续吐露内情,温弥亚却话锋一转,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想殿下失望了,即使外在容貌如何相似,你也从来都不会混淆我和兰洛·卡文蒂。”

“……你和他完全不一样。”

“但是在我们见第一面时,我看得出你有过迟疑,”他缓缓道,“当时我还想,这个任务或许并不那么困难,毕竟很多人都喜欢漂亮的皮囊,哪怕是个赝品。”

“可是后来我越来越痛苦,每一次你对我笑的时候,抱着我的时候,我都很痛苦。你是因为他才这样温柔地对待我的吗?你在看着我的时候,是不是把我当成他的替代品,所以才总是那么包容又耐心?”

握着闻溯的那只手在剧烈地颤抖,冰凉而黏腻的触感从他失温的手心一路传达而来,这一段话温弥亚说得近乎没有情绪,让人感觉比起疑问,更像是在质问他自己。

因为成为了替代品,他才能遇见闻溯。

温弥亚记得皇太子殿下抬起他的下巴端详的样子,他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似的左右翻动了一下,然后收回手平淡地说:“除了眼睛之外,勉强可以。”

在术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左眼几乎不能视物,等除去纱布时,这只被改造过的眼睛看到的是旁人对他不遗余力效仿皇子的卑劣行径铺天盖地的嘲讽和轻蔑。

温驯的,无害的,温弥亚在扮演一个最像omega的omega时,他再也记不清自己未分化之前的样子。只是偶尔在忍受身边不怀好意的杂音时,他想起了自己同样善于忍耐的母亲。

正在他都快要对扮演一个漂亮人偶麻木到得心应手时,闻溯像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地划开了所有欲盖弥彰的平静假象。

有一段时间他是痛苦的,在那次宴会后,间歇性的痛苦变成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温弥亚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刻他几乎快要恨她,恨她在其他人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现在的他时,又让那个过去的“温弥亚”蠢蠢欲动。

“我说了,你和他完全不一样,”闻溯蹙着眉重申,“你们俩除了性别外没有相似的地方。”

她没想到那种替身文学居然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自己既不是替身也不是白月光,甚至替身都不是她自己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