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 / 1)

清蕴猜测,白兰很可能在他面前说出过对自己身世的怀疑。

不过,她从没担心过这点。一来白兰没有证据,二来,凭她在齐国公那儿留下的印象,他绝不会因下人的三言两语就对儿媳产生怀疑,只会觉得内应在挑拨离间。

将信一次性烧毁,清蕴忆起白兰往日种种,垂眸许久。

……

院中葡萄藤垂落如瀑,李审言踩着碎金似的午后阳光往月舍去。

白芷正端着红漆托盘出来,见他来了忙退到墙根行礼,盘中安神香未散的余烟在风里打了个转。

转过垂花门时,李审言见月舍游廊下立着道素色身影。

清蕴在亲自修剪花枝,夏阳透过竹帘在她衣袂绣出斑驳的梅影,她握着花剪的姿势像执笔,腕子悬空的弧度让他想起那叠信笺上的簪花小楷。

“二叔。”她转过身来,鬓边流苏停在恰到好处的位置,“白兰的事,劳你费心了。”

“举手之劳。”李审言错开半步,让穿堂风隔在两人之间,很是随意道,“倒是大嫂该添几个伺候的人了。”

“经此一事,我觉得身边人少些也好。”清蕴道,“有藉香和白芷就足够了,免得再惹出祸事。”

李审言不置可否。

他如今来月舍,就是为了整理书稿。近一个月过去,他往月舍的路越走越熟练,和清蕴相处得也愈发自然。

“对了嫂嫂。”临进书房前,李审言忽然回头,“今天不用再送茶了,昨儿喝了茶,整夜都没睡着。”

清蕴说好。

在外又待了会儿,清蕴亦回屋修书。

又是三日,天气依然晴朗。

李审言总能听见隔壁推窗声。

她每日辰时三刻开窗研墨,木轴滚动声碾过三块青砖的距离,与他展开宣纸的窸窣恰好合拍。

“二爷。”阿宽抱着新裁的宣纸进来,“周管家说西郊庄子送账册来了。”

他心底存着和周管家一样的疑惑,二爷何时也会看起这些账册来了,难不成想了解府里进项?

李审言漫应一声,目光仍追着窗外。

他看见她踮脚取最上层的书,素白裙裾扫过乌木书架,露出绣鞋上的纹样。

转身时,忽然不慎碰落一卷纸,被她及时伸手接住,弯腰的姿势像幅工笔画,连鬓发晃动的幅度都恰到好处。

李审言忽然笑了声。

书房内的阿宽不明所以,“爷还有吩咐吗?”

“来研墨。”

阿宽应声乐呵呵走去,他不识字,但看字迹工整还是会的,磨了会儿,夸赞道:“爷的字越写越好了。”

李审言刚要敲他脑袋,问他看懂了什么,眼神望着宣纸上晕开的墨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止了誊写,而是摹了整卷《洛神赋》。

第60章 有名无实的婚姻

《水长志注疏》陆陆续续整理了两个多月, 主要由清蕴和翰林院顾学士共同整理,李审言作辅,最后编印成册时,李审言也有股莫名成就感。

旁的不说, 至少他如今书法精进许多, 对建朝各地的水土也算初具了解。

与此同时, 他对旁人口中的李秉真天资有了更深认知。

李审言离开过京城, 曾随大军四处奔走。行军途中虽无法认真领略各地风土人情,但好歹实地感受过地域间的山水、风俗差异, 见过来自天南地北的同袍。

李秉真受身体所限,所达最远之处不过天穹山和京郊,相处的人仅限达官贵族、公府奴仆,却能仅凭所阅书籍,对山川河流的分布及其影响、作用了如指掌。

譬如《水长志》中提到“沧江自云岭而下, 至涿野渐分九流"。

李秉真在注疏中补充:此非江河改道之故, 实为前朝工部侍郎裴琰治水遗策也。永安三年,裴公以'束水攻沙'之法,于涿野设三十六道挑水坝, 逼沧江激流冲刷河床淤泥。今所谓九流者,乃主河道外八条引水渠,暗合《河防通议》所载“以渠代闸,以疏代堵”之理。

随后又道:然《禹贡图志》谓涿野土性黏重, 裴公之法恐难持久。近观《景州水部档》载, 景德年间该域洪灾频发, 恰印证沙土虽去而堤基松动之弊此非先贤思虑不周, 实南北土质殊异所致。

还用蝇头小楷绘出涿野地势剖面,标注不同土层吸水特性, 恍若亲临其地丈量过一般。

困于方寸之间却能神游九州,李审言面上不言,心底却对不曾了解过的李秉真隐隐生出敬佩。

无关长辈、无关旧怨,纯粹对李秉真此人。

他尚且如此,亲手一字一句整理誊写的陆清蕴,应当会感触更多。

想到这儿,李审言心底又不知为何有莫名躁意。

清蕴先把《水长志注疏》拿给齐国公看,他沉默地翻了十几页,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长子,背过去半晌,而后道:“辛苦你了。”

“世子已经写出七八,儿媳只是稍作整理,还要多谢二公子帮忙。”

齐国公点头,“难得他耐得住性子。”

他心想,不仅能沉下心帮忙整理书稿,还能听从长嫂的话,看来那天对话过后,允勖的确有了改变。

接下来劝允勖离开旗手卫,或许也不是难事。

清蕴再整理出原稿,亲手送给大长公主。

清蕴这两个多月未去织经堂,大长公主还以为儿媳不愿来,没想到是在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