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可能真是离家出走呢,你得想开,”管教民警说,“到二分监区后,你打算怎么改造?”

“报告警官,我肯定好好干活,多挣分儿,争取早点把刑减到手,然后出去找我姑娘去……”

何惧从到监狱的第一天就盼着减刑。

何惧是在撞完人 11 个月左右下的判决书,然后就被投到了珲阳市第一监狱,算上羁押天数折抵的刑期,他会在 2017 年 6 月 9 日刑满释放。

根据减刑相关规定,何惧原判有期徒刑三年,实际执行一年以上可以减刑也就是 2016 年的 5 月份左右。

按照何惧从事的劳动改造岗位每月考核所得分值推算,到那时,他的分数只够呈报减刑四个月。若是再等三个月,何惧就可以减刑六个月。鉴于自己刑期较短,服刑期间只够减一次刑,何惧选择了后一种方案。

被调到二分监区后,他牟足劲地干活。平日里也谨小慎微,生怕出现违纪扣分,耽误了自己的减刑。

晚上休息的时候,别人看电视或看书,他就只拿着何娜的照片,靠着被垛发呆。

那还是在看守所时,长湖派出所的民警拿给他的,只此一张,可说是何惧身外最重要的物件了。

“你姑娘啊?”有一回,临铺的罪犯张宇在何惧看照片的时候凑了上来,“挺好看呢,借我看看呗?”

这个张宇是猥亵女童进来的,何惧一想到他干的勾当就觉得恶心,所以压根儿没搭茬。

把照片收好后,他就叫上其他人,到卫生间抽烟去了。

由于有心防着张宇偷看,从那儿以后,何惧也只在张宇不在的时候偷偷拿出女儿的照片儿来看,跟做贼似的。每次他从外面回来,也会把手伸到床铺下面摸一摸,看看照片还在不在。

在小心看管着照片儿的岁月里,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时间很快来到了 2016 年的 9 月,何惧攒够了减六个月刑的分儿,在当月向分监区递交了减刑申请。

减刑的过程有快有慢,一般视案情和案件性质而定。递交完申请后,何惧感觉进入到了服刑的冲刺阶段,如能顺利减刑,他将在当年 12 月份刑满释放,回归社会。届时,他将开启寻找女儿的旅程。

然而,这个冲刺阶段并不好过,必须比之前更加谨小慎微,因为一旦发生严重违纪,当次减刑流程会被撤销,如果因违纪受到行政处分,那他之前挣下的分儿也会被全部清零。

何惧以为足够小心,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直到 10 月下旬的某天。

那天,监区进行了监舍搜查,罪犯床下箱子里的东西都被翻出来检查了一遍,散落在床铺周围。

下工后,何惧随队列回到监舍,跟其他人一样,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东西。他先把床下收拾好,然后又收拾起床铺来。

似无意地,他摸出压在床铺下面的照片儿看了看,然后直接傻眼了。

那不是何娜的照片,而是一张罪犯参加教育活动的照片。何惧有印象,那是贴在监舍走廊墙上的文化展板上的照片,背面还残留着双面胶的胶痕。

何惧感觉一阵眩晕,随后,他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了正在身旁收拾床铺的张宇。

“把照片给我!”他冲张宇大喊,把屋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张宇愣在当场,显然心虚了,磕巴了起来:“什……什么照片?”

张宇的反应让何惧有了明确的答案。他推开张宇,一把掀开张宇的床铺,一张照片连带着一些纸片从床下飞出。

何娜的脸平铺在地面上,照片上有了严重的褶皱,有一道直接横穿了何娜的脸,像一道可怕的疤痕。一滩干涸的白色污渍覆盖着何娜的胸口和半张脸,何惧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么,下一秒,他的拳头就砸在了张宇的脸上。

张宇被打翻在地,何惧刚要扑上去继续打,就被其他罪犯摁住了。

鼻涕眼泪凌乱地糊住了何惧的脸。他奋力挣扎着,感觉全身的每一寸都在着火,口中词穷般重复地骂着:“操你妈!操你妈!操你妈!”

值班警察很快赶了过来,何惧见了警察头上的警徽和肩膀头闪烁着的执法记录仪红灯,这才忽然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已然大祸临头。

……

在监狱,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殴打他人都属于严重的违纪行为。何惧被当时就被值班送到了严管监区,执行集训矫治。

一路上,他脑子混乱,眼神涣散,腿脚酸软,整个人都像在发高烧。嘴里的脏话没了,只剩下了:“完了,完了,完了……”

被集训矫治的第三天,管教民警提审了何惧。

何惧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当天的事情经过,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又亲耳听了自己冲动行事的后果。

“经监区研究决定,给予你扣 20 分处理。你是否接受?”

何惧感觉声音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但他的确听清了。

“警官,这是不是就代表……代表……好,我接受。”

讯问结束后,管教民警关了执法记录仪,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

“张宇给的是警告处分,而且会调离监区,”管教民警打开信封,倒出一摞照片儿,“这些是监区领导特批的我们联系了长湖派出所民警,把照片儿又洗了几张;还通过班主任老师,联系到了你女儿以前的同学,让他们把你女儿 QQ 空间里的照片儿保存了下来,我们也给你洗了出来。你看,这些够不够让这事儿在你心里过去?”

管教民警能这么说和这么做,已经算是给足了何惧面子和关怀。

何惧点点头,鼻涕眼泪又在脸上开会,被他用袖头子胡乱揩去。

“但是这些,得等你解除集训矫治回到监区之后才能给你,”管教民警说,“至于你哪天能回去,就得看你悔改表现了。”

“谢谢队长,谢谢队长……”

何惧感激涕零,若不是被审讯椅束缚着,他都能给人家跪下。

十五天后,何惧回到了监区。

撤销减刑的事情已经被监区通报出来了,何惧无话可说,只能接受。

时间已是 11 月中旬,扣分的影响期是四个月,也就是到 2017 年的 3 月中旬。何惧在来年 4 月份还可以报一次减刑,但根据以往减刑的流程推算,在那样的时间节点报减刑,恐怕裁定书还没下来呢,他就已经按原刑期刑满释放了。要不是看在手里的这摞照片儿,何惧就破罐破摔了。

他还是按原来一样地干活,但心已经死了,话越来越少,跟原来几个关系还不错的也日渐疏远了。

管教民警注意到了这一点,几次找他谈心,开导他,但都没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他只好找到他们监舍的房长罪犯肖平,让他平时多看着何惧点儿,别让他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