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丽舒顿了顿,她扫视了一圈周围,看到外面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她便拉着应晗进了屋,将门反锁上。

应晗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应丽舒,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妈妈。

应丽舒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了,但她跟应晗记忆里那个落魄卖花的漂亮女人大相径庭,现在的她肤若凝脂,面色红润,手腕上还戴着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整个人都透着雍容华贵的气质,足以见得婚后威廉叔叔对她很好。

应晗并没有觉得自己跟着外婆过清苦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相反,当他看到妈妈过得很好时,内心反而十分高兴,妈妈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应丽舒不忍心看着少年渴望的表情,她犹豫再三,斟酌着开口道:“晗晗……妈妈没法带你一起去美国生活了……是妈妈食言了,让你等了这么多年……抱歉。”

甜蜜的笑意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应晗不明白当初拉钩许下的诺言怎么会变成谎言。

回想起刚刚应丽舒跟小姨妈之间的谈话,她家里明明还有多余的房间,可以留给前往美国的表姐居住,为什么就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给他住了呢?

也许是外婆的离世给他带来了巨大而沉重的打击,这份打击让应晗无依无靠的内心变得更加脆弱不堪,他慢慢地低下了头,许久没有感觉到的湿润泪意顷刻间又涌了上来,将他的鼻腔都填满了酸涩。

应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给应丽舒重重磕了一个头,颤抖着双臂抱住她的小腿,开口的声音都充满了绝望:“妈妈,求求你带我走吧,求求你了,我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好害怕,外婆也不在了,我一个人要怎么办……呜呜呜呜……”

“啊!”应丽舒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抬腿踢开了应晗。

被踢中肋骨的应晗跪趴在地上,眼泪终于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洇湿了一小片水泥地。

他像条乞讨食物的狗一样卑微地匍匐着,亲手将自尊摔在地上,情愿让女人踩着他破碎一地的自尊向他走来,只愿她能收留无依无靠的自己。

明明曾经是血浓于水的母子,如今却只剩下他向她苦苦乞讨的份儿。

“晗晗,起来说话,你别这样……”应丽舒大惊失色,强行拉起身材单薄的少年。

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儿子,她的嘴唇蠕动了好一会,索性心一横打算把真相全部说出来,给彼此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痛快。

“晗晗,是这样的……威廉并不知道我有一个儿子,当年我说你是我的弟弟,暂时养在我这里……不然比我小六岁的他怎么会这么容易愿意跟我结婚呢?抱歉……我、我实在是太想有个家了,所以才跟他撒了谎……”

听了应丽舒的话,应晗的全身切切实实地经历了一场晴天霹雳,由震惊和愤怒产生的病态血色爬上他的脸颊,他难以相信这些话是从生他又养他五年的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应丽舒为了能顺利再婚,竟然说他是她的弟弟?

应晗瞪大爬满血丝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应丽舒躲闪的神色。

应丽舒躲开了他的眼神,干涩的声音继续解释道:“而且我六年前生了一对龙凤胎,我们一家四口现在生活得很好,没办法再让你加进来……所以……抱歉。”

应晗一把挣脱了应丽舒握住他双臂的手,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所以你不要我了是吗?你从八年前就不要我了是吗?”

理智被愤怒烧成了灰烬,洋洋洒洒地被暴风吹到空气当中。

应丽舒本来还有些愧疚的表情彻底消失,她突然怒视应晗,生怕他激动的声音会透过农村的土墙传到外面去。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温顺的儿子会突然变得如此暴躁,她狠狠地阖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有了应晗看不懂的情绪,她用双手再次狠狠握住应晗的双臂,压低嗓音咬牙切齿道:“对!我就是不要你了!当初要不是生下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你爸爸也不会不要我们了!这一切都怪你!”

应丽舒用了点力气,泄愤一般猛地推了一把,却没成想眼前这个如薄纸一样的少年被她推倒在地上。

看着应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应丽舒有些后怕,她想抬手去扶应晗,却听见门外有人在敲门。

“里面这是怎么了?是谁在里面啊?”

“……是我,丽舒,刚才不小心滑了一跤,不打紧。”

“哦!是丽舒啊,走路小心点。”

应晗绝望的泪水横在脸上,刚才摔倒时脸颊被水泥地擦破,此时伤口正擦着地面火辣辣地疼着,但这点疼痛远不及他的心痛。

童话中的幸福故事永远只能发生在童话世界,王子与公主的幸福爱情故事里也不会出现一个不男不女的少年。

早在八年前那个秋天,他的人生就已经被命运定轨,沿着悲剧的路线笔直向前,驶向一片漆黑的未来。

什么希望的种子,什么光的方向,都只是栖息在应丽舒编织的甜蜜谎言之下!

应丽舒想把应晗拉起来,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但是你别怕,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外婆留给你的房子我已经找好买家了,那边是学区房,价格能卖得高一点,我……”

“好了,您别说了。”

应晗打断了应丽舒的话,他不知道这个曾经他认为最爱他的女人这些年来到底都做了什么,甚至连他最后的住所都剥夺了。

这样想着,应晗突然就笑了,表情先是涌上愤怒,然后由愤怒变成了平静,最终被一种木然的表情所替代。

应丽舒看着突然发笑的儿子,心里止不住的惊惧,就在她以为应晗要发疯的时候,他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身上的灰尘和脸上的眼泪与伤口,抬手扯开了门锁,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留给应丽舒一个落寞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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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晗出去以后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他看到应丽舒站在不远处,两人明明只是隔着人群相望,距离却如同隔了一道银河一样遥远。

直到外婆的骨灰按照习俗下葬以后,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他这才回过神来,回堂屋拿了自己的书包打算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

应晗在坐上去往城里的乡村巴士之前,看到应丽舒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一副对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他没有理会,低头进了巴士。

他还是照常回了外婆的家,照常给自己做了一碗面条,吃完后照常坐在昏暗的台灯下学习,直到晚上九点多钟,家里的防盗门被敲响了。

应晗打开里面的木门,隔着防盗门看到应丽舒拿着一个公文包站在门口,他握着门把手的手一下子就握紧了,但深呼吸了几下之后,还是侧过身让应丽舒进门了。

应丽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四处打量着这间屋子,虽然这是老太太早年买的,内部是旧了点,但地理位置优越,旁边就是市里最好的小学,不远处也有初中,是个实实在在的学区房。

一杯热茶放到面前的桌子上,应丽舒收回视线,看到应晗坐到一旁的小沙发里,她观察到他脸颊上蹭破的伤口已经结痂,变成了褐色的伤痕。

应丽舒长叹一口气,将文件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挨个摆放到应晗眼前的桌上。

“这个是房产证,是我买给你的房子,里面的家具我已经置办好了。你当作补偿也好,你不领情也罢,总之从今往后这是你的房子了。而且这个房子就在一中旁边,是新建的楼盘,至于你能不能考上全市最好的一中,要靠你自己的努力。”

应晗面色苍白地看着面前这个写着自己名字的红皮证书,紧紧咬住了后槽牙,才止住了想要扭曲的面部表情,接着他看到应丽舒拉起他的右手,将一把钥匙和一个手机一起放到了他的手心上。

“这是家门的钥匙,我给你请了两天的假,你明天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最迟后天就要搬过去,因为后天会有买家来看外婆这栋房子。还有这是你的新手机,里面有我的电话号码,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打电话问我,不过越洋电话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