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尘挑眉:“还挺能跑的。”
内宅屋舍灯火摇曳,叶流疏披衣点烛,俯身于高架台前?,听到木门被人从外踹开?。夜风吹得她衣扬发拂,她一双秋水眸转头望去,正与踹门而入的林夜四目相?对。
林夜脸色过白,神色恹恹,唯有一双目如冰玉,还有几?分神采。
叶流疏芙蓉面柳叶眉,佳人明丽,夜色再添她一抹慵色。
林夜关门入室,拉开?一把?太师椅坐下,大马金刀,气势凛冽。他这副强硬肃冷之态,与平日的玩笑戏弄宛如两人。林夜本不应该引人猜测,但他如今状态不佳,只能雷厉风行,抓紧时间获取情报。
前?日,他和雪荔在林园亲昵,风雨之下他吹了风,以他如今的体质,榻上?躺个两三日好好休养才是正理。偏如今多事?之秋,林夜无?法休息,不管是光义帝要?求他做的事?,还是光义帝送雪荔一滴血、让神医研制,或是孔老六两个江湖朋友失踪,再抑或是雪荔被人下药的事?,都需要?林夜来查。
在林夜病倒之前?,他起码需要?解决一件事?。
林夜排查诸多线索后,便带着手下围了郡主府。
如此,林夜坐在椅上?,眉目不虞。而叶流疏不急不缓。
她拨好灯芯,便怡然入座。家中仆从都已被押管,叶流疏便自己为?林夜沏茶,缓缓笑:“想见小公子一面,真是不容易。”
叶流疏回忆道:“半个月前?,小公子初初生病,妾身便想侍疾。然而小公子三推四躲,一个病人,却?不知?整日在忙些什么,总让我?扑空。我?心中不解至极,因我?不曾和小公子有过龃龉,你我?有和亲之约,小公子即使对襄州之事?有些误会,也不至于连见我?一面、听我?辩驳的机会都不给。”
叶流疏手指抚过玉白色瓷盏,叹道:“何况,我?在金州半月,多次听人提起小公子。人人都说小公子有时倨傲有时好玩,行事?可能乖张,但绝不是一个自恃身份、目下无?尘的王侯。那小公子对我?的躲避,便极为?有意思了。”
叶流疏垂下眼眸,脑海中浮现七夕那夜的舞剑少女。
衣袂翩然,少女秀拔。那样的雪肤乌发,杏眼桃腮。她有一身好武艺,性情又极为?安静。
叶流疏从一介平民,走到今日郡主的身份。她了解世间郎君的低劣
那清灵的如同林间灵鹿的少女不属于人间。已见过脱俗之美,谁会留恋尘世之庸?
叶流疏那杯下了药的酒,被林夜阴错阳差喂给雪荔后,叶流疏就知?道,总有东窗事?发的时候。林夜自己也许不愿见她,但是如果雪荔出了些事?,林夜一定会查。
她下药之事?,并没?有隐秘得无?人得知?,再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世子李微言稍稍点拨,林夜迟早查到自己身上?。
叶流疏浅笑:“小公子比我以为?的,要?来得快一些。”
林夜盯着她。
林夜目色几?动,眉目渐渐松开?,露出思量之色:“你是想引我?见你?”
林夜:“若当夜那杯酒被我?饮下,你我?今日之局,恐怕就是你为?主,我?为?辅了。”
林夜靠着椅背,懒洋洋道:“叶郡主,你想筹划些什么?我不妨与你说些实话,我?如今心情很是不好,不愿和人兜圈子。你有话直说,最好能交代些我?愿意我知道的。要是你不配合,就直接用刑吧。”
叶流疏手指一跳,像是被滚烫的茶水烫的:“我是北周郡主,是你的未婚妻。”
“我?就是看你是郡主,才专程走这一趟,不然你此时就在用刑了。至于未婚妻……呵,谁知?道呢?”林夜朝她笑,不是往日那种灵动的、活泼的笑容,而是压着眉目,既有几?丝阴鸷,又有几?丝混不吝,“南周的刑,你还没?领教过吧。我?便给你个机会……”
叶流疏坐得端正笔直。
林夜抬手打响指:“来人,把?拶指搬进?来,给郡主开?道小菜。”
门外侍卫应声,接着开?门,两人目不斜视,搬进?来一架拶指。叶流疏脸色微变:这种刑具极为?普遍,北周也有,是用夹板夹住五根手指,通常用来对付女犯人。
叶流疏仍撑着不语,而林夜就那么淡漠看着。风从外吹入,他侧头咳嗽两声,两颊泛上?低烧引起的晕红色。他的眼睛没?有情绪,就那么看着两个侍卫扣住叶流疏的肩,将叶流疏踢跪。
叶流疏趔趄倒地?,脸色青白。
自她成?为?郡主,她太久没?经历这种为?人鱼肉的感觉了。她终于慌乱,被人抓住手时,她不经意抬头,望了林夜一眼:林夜就那样托着腮,露出浑不在意的笑。
厉寒,弑杀,兴奋。皆在那双笑眼中。
叶流疏一瞬间遍体冰凉,想到了曾经自己身为?野草平民时,所见过的那类草菅人命的凶悍贵人。而即使自己曾见过的人,也没?有林夜这般理所当然。
他本性,绝非善类。
“慢着,”夹板夹到叶流疏手指,叶流疏意识到林夜不会叫停,终于认输,“小女子有话相?告,不会让公子失望。”
林夜俯眼瞥她片刻,朝侍卫们点个头,他们才拿着拶指离开?,并体贴地?重新关上?门。
叶流疏伏跪在地?,乌发散落如云,垂目忍受着巨大的耻辱。她心中发誓她一定报复回来,而她口上?轻轻柔柔:“今夜之局,其实就是我?想要?的。”
林夜:“哦?”
叶流疏抬起脸。她如今已经知?道林夜不会被她的美貌打动,但她的常年习性,仍让她眉目含雾,愁绪满怀,遍是惹人怜爱的情态。
她没?有上?位者的傲骨,她只有左右逢源的卑微。
叶流疏噙着泪:“不瞒公子,我?受宣明帝所托,来南周寻找公子,想要?解释襄州城中的误会,让公子相?信,宣明帝未曾对公子生出杀心。但我?到了金州,第一次见公子救东市百姓、救光义帝的风姿,我?便知?道公子聪明绝顶,不会相?信我?的辩解之话。”
林夜若有所思:“你知?道,你也许完不成?了……”
他垂目看她:“是七夕那夜,你下药给我?时,你便知?道了?”
叶流疏点头又摇头,苦笑道:“我?是见到公子对雪荔娘子的态度,才意识到公子可能另有筹谋,我?未必能完成?这趟和亲。而我?尚有一法自救虽然陛下会赐死我?,但另有一人,也许会出手保我?。”
林夜:“继续。”
叶流疏:“那位郎君,姓张。”
林夜眉心一动。
他不再揉眉头了,而是一点就通,了然道:“北周汴梁大世家,张家的郎君?”
他玩味:“张家和宣明帝,不睦,对吧?”
“自古君臣,和睦者少,猜忌者多。陛下任用‘秦月夜’,建私兵,皆为?了摆脱朝臣对皇权的威胁。而张郎君,因为?陛下的不信任,而十分为?难。张郎君和我?说,他想要?君臣和睦,此次和亲,也许能改变陛下的态度,”叶流疏声音如流水潺潺,真话与假话夹在一起,这是她想出的自救法子,她越说越顺,“张郎君想拿到陛下的一些把?柄。而我?身边的那位侍女,就是陛下派来监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