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神吗?”小孩说。
“我不是。”姜荔说。
“那你是那个神射手吗!”小孩欢欣雀跃地叫道,“我听父亲说过,山的那边有一个神射手,他带着金色的弓箭,射死了三足的怪物,还从天而降,从姬族人手里抢走了最贵的金沙……”
姜荔:“……”他没想到这个谣言可以传那么久,还自动丰富了细节。而听到提及孩子父亲,女人的神情再次变得忧伤,她抱着自己的孩子,低下了头。
女人说:“他是我的第四个孩子了……他,他天生没有尾巴……大人……求您不要杀他……”
原来这个孩子,是个天生的无尾人。
女人叙述道:“我和阿郎都是姒族人,但血脉已经非常稀薄了。阿郎还能化出自己的蛇尾,但是坚持时间不长。我们之前生过三个蛋,但每个蛋孵出来,都没有尾巴。我们很害怕,就把无尾的孩子都淹死了……但我生到第四个孩子……他还是没有自己的尾巴……”
她摸了摸那个仍不知道忧虑的孩子,脸上浮现出怜惜,说:
“我和阿郎实在是不忍心,就带着孩子逃了出来……这里地方偏僻,人口稀少……就算大家知道他长不出尾巴,也不会像族中一般,把他当成异类杀死……”反正生活在这里的都是血脉低下的人,人比人好不到哪去,就不像族中那般严格遵守规矩……
但作为一个无尾人,在以蛇尾作为神性象征的族裔中,无疑是被族群抛弃的存在。即使搬到了这里,无尾的孩子也会依然被其他有尾族人欺负。女人摸了摸孩子的头发说:“可惜这个孩子生来十分倔强。别人欺负他,他总是不肯低头的,想方设法要报复回去。所以那些大孩子总是要来打他……我让他服服软,也就过去了,他却是不肯……”
姒光看看那简陋的屋内,又说:“你说孩子还有父亲,在哪呢?”
“阿郎外出去了……”女人道,“他说这里没法让我们都吃饱饭,就外出去了……好几年了,还没回来……”
姒光叹息一声,给女人和孩子留下了些食物。
姜荔却仿佛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因为姜荔帮过他的缘故,这个孩子迅速粘上了姜荔,每天一早守在姜荔他们的屋子外面,眼巴巴地看着姜荔。姜荔原本无动于衷,却也渐渐对他产生了联系,开始慢慢教他一点战斗的技巧。这个孩子连蛇尾都无法化出,灵力更是低弱近无,脑子却十分机灵。但即便如此,他在面对长尾蛇人的蛮力时,也总是处于下风之中。姜荔因自身斩尾灵脉淤堵,对于如何不使用灵力进行修炼、与长尾的蛇人进行打斗,有着自己的经验。他既无他人可以传授,留着自己也没什么用,便将自己的一点儿体悟,都倾囊传授给了这个孩子。
时日渐长,因姜荔擅长射箭,他还送给了孩子一套的木弓。连同他之前在他人身上学到的,以及自己感悟的射箭的技巧和方法,都教给了孩子。因这孩子年纪小又娇憨,姜荔也渐渐对他放松了心防。孩子胆子又大,也敢整日缠在姜荔身上不松开了。
姒洹出现时,姜荔还在教那个孩子射箭。他一点点帮孩子纠正着姿势,在他未命中目标时,还摸了摸他的脑袋表示安慰。在孩子眼里,甚至对姜荔出现了孺慕的情绪。
姒洹走到姜荔身边,而姜荔的眼神仍落在那个射箭的孩子身上。姒洹淡淡说了句:
“辛也和他差不多年纪了。”
姜荔的身体突然一震,姒洹抓住了他的手,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的确是和辛差不多的年纪……虽然比辛瘦小得多,也桀骜得多。但恐怕连姜荔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的孩子,如此有耐心,如此有温情。甚至这种情绪都多余,与他以往的性格不符,仿佛是把别处无法安放的情感,落到了此处。
姒洹说:“回去后……也教辛和辰射箭吧。”
等了一会儿,姜荔终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村子里打听到了荒原的消息。据村民所说,他们也不知道还会有其他村庄,比他们更北了。而那广阔的北部荒原,他们也极少进入,只听闻其中非常危险,满是凶兽。那位老村长甚至非常忧心地劝阻:“各位大人!冰原中真的很危险!我们最勇敢的猎人也不敢进入!那里的野兽都有小山一样大!而一年四季刮着刀一样的风,能把人的皮肉都割下来……”
姒洹他们当然不会被这点危险吓住。但他们也知道了荒原中可能存在巨兽与罡风。而至于在大陆的尽头是否有一片海,却没有一个村民知道,毕竟他们连荒原都未进去过,更不知道尽头是什么了。
姜荔一行人休息足够,准备继续前进。而得知他们要走,村里的男女老幼都来送行。那个姜荔教了数日的孩子尤其不舍得,眼含泪花,差点就想扯住姜荔的衣服不让他离开:
“老师!您真的要走了吗?呜呜呜……我不想您走……”
孩子母亲呵斥道:“小兔崽子你干什么呢!快回来!别缠着大人!”
孩子跪在地上,尽管母亲一直拽着他的手臂,他却不肯离开。他忽然往前膝行几步,在地上砰砰磕了几个头,说:“老师……如果您一定要走……还请您赐我一个名字吧!”
他从未见过姜荔这样的人,时而高不可攀,时而又温和低沉,教会他很多很多的东西,开启他从未想象的世界,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勇气。他从不敢想,那些长尾的蛇人竟是可以打败的。而即便他没有尾巴,他同样可以打倒那些有尾的神人!
姜荔和姒洹对视一眼,这些日子,他虽然只是小小指点了一下这个孩子。但他的聪明与领悟速度之快,也的确出乎他的想象。而即便数度受挫,那种坚强和狂傲,却仿佛是与生俱来。姜荔忽然预感,这个孩子也许将来会变成一个不平凡的人,而也给这个世界带来不一样的变化。仿佛风吹过心间,姜荔说:
“你叫,启。”
“启……”阿启喃喃念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直到把额头都磕出血。他看到姜荔一行人转身即将离去,又呼唤道:
“等等!老师!等等!您能否……告诉我您的名字?您对阿启的教导,阿启毕生不敢忘,必将刻苦钻研、勤奋练习回报您的恩德!但若阿启有一日能走出这个村子……我必将您的功德弘扬至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您的威名!到那一刻……还请您告诉阿启您的名字,阿启必将竭尽心命,使您的名字不朽!”
姜荔忽然笑了一下,说:“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
他从未想留下什么名字,也不想改变这个世界。
姜荔看着阿启眼睛里那种热切的光,这些日子,虽然他一直在教阿启,允许他唤自己“老师”,却从未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而阿启一直误认为他就是传说中那个杀死了三足怪兽的神射手,姜荔也一直未否认,就维持了这种微妙的误会。
姜荔忽然说:“若你能将所学一切传授出去……若有人可从中获益,也许……那也是好事一件吧。”
阿启深深地伏下身去,眼里的光开始变得执着,他说:“阿启必不负老师所托。”
作品 斩尾(人外,NP) - 7.5 灵气 内容
原本在姒族领地中一直有些漫不经心的姒泷,进入到荒原之后,也提起了几分心神。
“荔枝,看!”姒泷兴奋地叫道。
他们离开了蜗居在冰原南麓的村庄,一路北上,行了近一日之后,一片更为高远、也更为平整的广阔冰原,出现在了人们眼前。此处地势变得高陡稀疏的针叶丛林和沼泽,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十丈厚的冰层。在淡色的日光照耀下,那些不知几万亿年未化的厚重冰层,发出让人睁不开眼的刺目反光,仿佛一面平放在地上的巨大冰镜。而冰原上那些一块又一块的苔痕,不过也是冰镜上深浅不一的锈迹。
姒泷的手指指向了一堵巨大的冰墙,从悬崖上直挂下来,足有数十丈高。水流从高崖上坠落,而又被冻结在坠落山崖的瞬间,水声仿佛仍依稀可闻。冰墙平滑如镜,直倒影出人的影子。而悬崖上,又倒挂下来千百根长短不一的冰锥,带着逼人的寒气,晶莹剔透,仿佛随时会掉落下来刺穿大地,却又如琼林玉柱,美不胜收。
姒泷将手搭在姜荔肩膀上,说:“小心!”,一边护着他。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那堵高大的冰墙。绕过冰瀑,又走了小半日,眼前忽然一亮,见雪地如织锦一般。绵绵密密的雪粒,白得发亮,一脚踏下去,足没过人的膝盖。而雪地上有一些小动物,见到人来,也不害怕,直走得近了,才一溜烟地钻进雪堆里,露出蓬松松毛茸茸的尾巴。天空寂寂,只有几只孤独的飞鸟在盘旋,似乎在观察这群特殊的外来者。
然而一切却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平静。姒洹在雪地上一个巨大的脚印边停下了。那脚印上,有四根长长的利爪,而和人比起来,足有两臂来宽。由此可以看出,这头巨兽经过时,是多么地地动山摇,而它的体型,又会是如何巨大。看到这样大的足印,他们也第一次直观感觉到,冰原中可能存在的危险。
“如此巨兽,即使是北地,也多年未见了。”姒光说。
“是。”姒洹点了点头,看这巨兽的体型,可能已有两百岁以上,只有这样荒无人烟的冰原中,才养育出如此巨兽。
“我们换个方向。”姒洹说。他看向巨兽足迹消失的远方,调转了前进的方向。他们对这荒原一无所知,还是谨慎小心一些。
姒泷走在姜荔身边,姜荔还在观察周边的地形。一条银白色的蛇尾却不知何时从积雪里钻出来,悄悄圈上了他的小腿,时不时地勾一下。
姜荔转头:“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