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吃不饱穿不暖,身子骨弱,比不得蒋星淳健壮,只有走读书这条路子,才能出人头地,为絮娘报仇雪恨。
絮娘知道这方面是自己亏待了他,可一来力有未逮,二来一家子人即将随着庄飞羽搬去外地,到了那边还得另找学堂。
她思忖片刻,叹了口气,道:“我找机会同你庄伯伯说说……”
“不必!”蒋星渊不肯让她为了自己低声下气地央求庄飞羽,闻言反应激烈,声量也难得地拔高,“大娘,我看阿淳哥哥的书也是一样,不需要另外花银子请先生!”
见絮娘有些不信,他道:“真的!我平日里听阿淳哥哥背书,听得多了,全都记在心里,与书上的字一一对应,天长日久,自然明白那些字是什么意思。便是有不懂的,也可请种花的何老伯指教一二。”
他有些不安地飞快看了絮娘一眼,小声道:“若是……若是大娘愿意给我买支毛笔,另分我一摞草纸,允我闲暇时学学写字,我就再无所求……”
絮娘感慨于他的懂事与上进,想想天真贪玩的儿子,难免有些唏嘘。
她轻轻抚摸着他单薄的后背,道:“在家里不必这样小心,往后每天下午,你挪出一两个时辰看书习字,若有不懂的,直接来问我。”
她虽没读过多少书,给幼童启蒙的能力还是有的。
蒋星渊闻言高兴得走路都轻飘飘的,自这日起,果然常常腻在她身边,朗声背书,认真写字。
他是读书的好料子,进步之神速,令絮娘暗自惊奇,也令蒋星淳的敌意越发强烈。
蒋星淳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性格,见亲娘待便宜弟弟越来越好,便开始频繁地恶作剧,今天往蒋星渊碗里加盐,明天在他枕头底下塞死老鼠。
蒋星渊逆来顺受,从不抱怨,米粥太咸,就多吃半个馒头,死老鼠发出恶臭的腐烂味,他面不改色地隔着抹布捏起,喂给蹲在墙脚觅食的野猫。
不争就是争,他越隐忍,便衬得蒋星淳越不懂事,没过多久,絮娘就发现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严厉地训斥了儿子一回,还给蒋星渊做了身新衣裳,算作补偿。
蒋星淳委屈得了不得,逮着庄飞羽上门的时候,凑到他身边告状,请他为自己出气。
庄飞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满口应下:“你放心,爹爹也看那小杂种不顺眼,过不几日便替你讨回公道。”
蒋星淳眼睛一亮,好奇地追着他问个没完:“爹爹有什么法子?快同我说说!”
庄飞羽笑而不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晚,最擅溜须拍马的李成提着一坛好酒过来寻庄飞羽吃饭。
絮娘收拾了几个热菜冷盘,见李成站在厨房门口,乜着眼放肆地看着她,心里一突,险些将手里的盘子摔碎。
顾忌着庄飞羽,李成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淫邪地笑了两声,转身进屋。
絮娘却怕得不大敢上桌,使蒋星渊将饭菜端过去,自己坐在灶台后头发怔。
不多时,庄飞羽过来牵她,态度温和得有些不寻常:“有我在,不必惊慌。你陪着我们略吃几口饭菜,便带着孩子们出去逛逛,听说东街新添了不少花灯,夜里好看得紧。”
絮娘柔顺地点点头,紧挨着庄飞羽坐在席间,小心为他斟酒布菜,耳听得李成说了不少吹捧之语,虽然没有将话题扯到她身上,两道油腻的目光却总追着她不放,不由如坐针毡。
她没什么胃口,坐了不一会儿,就依着庄飞羽所说,唤孩子们出来。
难得有这样的饭后消遣,蒋星淳欢天喜地,蒋星渊也露出个小小的笑容。
庄飞羽和气地对她们摆摆手:“你们先去,我这边聊完正事,打灯笼过去接你。”
絮娘隐约察觉他是在找借口支开自己,以为他们有要紧的公事相商,没有多想,怀里抱着长得越来越可爱的蒋姝,右手牵着儿子,身后跟着蒋星渊,自往东街而去。
走不多远,蒋星渊忽地停住脚步,说道:“大娘,我这鞋子不大合脚,回去换一双,你们先走,不必等我。”
絮娘叮嘱道:“天黑仔细看路,我们在祥云客栈门口等你,莫要着急。”
蒋星渊用力点头,转身飞一般地跑开。
离祥云客栈还有一里地的距离,絮娘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借着灯光辨认出蒋星渊的身形,见他脸色雪白,神情慌乱,不由诧异地道:“阿渊,慢些跑,怎么这样着急?”
“大娘!”好像生怕什么人注意到似的,直到跑到她跟前,蒋星渊才从喉咙里吐出一声惊呼,示意她弯下腰,对着白玉般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我、我回去的时候,听到庄伯伯在和李叔叔谈论咱们家的事,说是、说是带着三个孩子一同赴任太过累赘,打算发卖了我,将阿姝送到别的人家代为照料,只留阿淳哥哥一个!”
闻言,絮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0034 第三十四回 鱼游沸鼎危在旦夕,燕巢飞幕孤注一掷
娇弱如柳枝的身子剧烈颤抖着,絮娘呆呆地看着满脸惊慌的蒋星渊,一时说不出话。
蒋星渊怕她不信,赌咒发誓道:“大娘,这是我亲耳听见的,做不得假!若有半句虚言,便教我受天打雷轰之苦……”
“亲耳听见什么?”蒋星淳感觉到娘亲的手变得冰冷,愣头愣脑地打断他,“你对我娘说了什么?”
絮娘摆了摆手,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回去看看……”
她往回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神情恍惚地道:“不、不……我现在不能回去……”
不需蒋星渊发誓,她已信了十分。
庄飞羽本就是寡廉鲜耻、利欲熏心之辈,这阵子看她和宋璋相处和睦,脸色一直阴沉沉的,想出这等狠辣的主意,并不奇怪。
他为的是什么,也不难猜。
卖掉没有血缘关系、却警醒乖巧的蒋星渊,旨在杀鸡儆猴。
将女儿送到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人家,便可从容拿捏住她,令她百依百顺,且不敢生出攀附宋璋之念,将他撇在一旁。
而留下蒋星淳,自然是因为阿淳性子单纯鲁直,极好操控,除此之外,也能稳住她的阵脚。
便是她万念俱灰,想要寻死,也不忍儿子孤苦伶仃地在这世上受苦吧?
絮娘的身子一阵阵发冷,牙关打战,心乱如麻。
回去质问庄飞羽,显然是下下之策,说不得还会激怒他,落入比上次更加难堪的境地。
向宋璋求助也行不通,莫说她手里没证据,便是阿姝真的被送了出去,对方也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和左膀右臂撕破脸,强行为她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