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务之急,是要打消康熙的疑心。

胤禩低低地垂着头,将脆弱的脖颈展露在康熙眼前,以示臣服。

然而胤禩的恭敬却没有起到应当的作用,自太子被废之后,康熙这些日子动辄大怒,谁在他眼里都是仇人一般,他瞪着胤禩,脸上阴沉地能滴出水来:“孽障东西,太子作为兄长,自幼对你们悉心教导,你不思恩情,邀结党羽,谋害太子,其心可诛。”

谋害太子!殿外的雷好似直接劈到胤禩的头中,他没想到康熙竟然是以这个罪名问罪,若坐实了,别说皇位,就连命都未必能留住。

大滴大滴的汗水砸在乾清宫的金砖上,胤禩重重地磕到地上,额头没一会儿便青紫一片,但康熙并未心软,他高坐在龙椅之上,冷漠地看着胤禩额头从青紫变得血肉模糊。

“尔柔奸成性,妄蓄大志,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1),”康熙终于从高高在上的御座上走下,指着胤禩大骂出声。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一直神游天外的胤祺,终于回过神来。

清宫素来讲究子以母贵,康熙这份批语,不仅是否定了胤禩的性格,更是从出身上将他否定。

良嫔觉禅氏确实出自辛者库,但她家并非没入辛者库的罪人,而是辛者库管事,与一般的包衣人家没什么区别,宫中的四妃全是包衣出身,康熙骂得实在没有道理,更何况胤禩从小便在佟佳皇后宫中养着,有什么差错,更怪不到良嫔身上。

或许是胤禩实实在在的碰了康熙的底线,让康熙借题发挥许多。

但康熙的这份辱骂,实在是太过了,对着儿子骂母亲,这让胤禩如何能忍。

胤祺略微直起身子,侧过头看向胤禩的方向,果然,只见着胤禩直起了腰,脸色灰败,牙关紧咬,手心滴落下点点血色。

胤禩不再磕头请罪,他木愣愣地看着康熙,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康熙只觉胤禩这眼神格外瘆人,他大声喊道:“来人,将罪人胤禩带下去。”

胤禩依旧木木愣愣的,只觉着心如死灰。

他的额娘在宫中素来勤勉、柔顺,竟然因为他这儿子,被康熙如此辱骂,他实在是不孝,有什么罪,便让他受了,别再牵连他深宫中可怜的额娘了。

御前侍卫听了旨意,立时便从乾清宫外头走进,胤禩好似认命一般,毫无动作。

这让与他交好的胤禟、胤礻我和胤祯心急如焚。

这次被拖出去,说不得就步上太子的后尘。

见着胤禩一直不言不语,眼见着就要被拖走之时,殿中岁数最小的胤祯,仗着康熙素日对他的宠爱,当即站了出来,重重磕了个头,大声喊道:“皇阿玛,八阿哥必定没有此心,我愿意保之。”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头都抬了起来,齐齐往胤祯方向看去。

跪在胤祺身旁的胤禛八分不动的脸上也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他与胤祯关系再不好,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到底有着血脉的牵绊,他着急地看着胤祯,膝盖往胤祯的方向挪了挪,又停了下来。

真是糟心的弟弟,胤祺见着胤禛坐立难安的模样,心中突然警觉,他骤然往胤禟那儿看去,果然只见胤禟蠢蠢欲动的眼神,好在胤禌与胤禟离得近,死死地从身后拽住了胤禟的袍子,他才没使劲冲出去,胤祺这才放下心来。

唯独大阿哥胤禔,低垂的头掩盖住了嘴角的笑意。

阿哥们的小动作虽然多,却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暴怒的康熙顾不上打量其他儿子的心思,他望着冲出来的胤祯,年轻、强壮,望着胤禩的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与信服。

被顶撞的康熙只觉着帝王的权威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他双目圆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手摸到腰间的佩剑,毫不犹豫地拔出来,向着胤祯砍去。

刺眼的闪电透过窗户,将昏暗的乾清宫照得大亮,宝剑上明晃晃的光,刺得人不由闭上眼睛。

胤禛脸色苍白,终究还是沉默着没有动静。

胤祺眼角的余光瞧见胤禟正在奋力挣开胤禌,他太阳穴重重跳了几下,腰背躬起,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去,抱住了康熙的大腿。

“皇阿玛,请您三思。”

胤祺的话好似按下了什么机关,被康熙骤然拔剑而仓皇地不知如何是好的其他阿哥们,马上跪了下来,跟着胤祺一道为胤祯求情。

处于盛怒之中的康熙,大腿突然被重重地禁锢住,使不出半分力气,他当即便抬起腿,要将胆大包天之人踢开,然而视线下移,只见抱着他腿的,是不声不响的胤祺。

这么多的儿子里,唯有这个儿子,没有结党,也没有在废太子之时蠢蠢欲动,不仅自己闭门不出,还将胤禟也关在家里,是个诚挚老实之人。

胤祺与胤禩和胤祯并无私交,此番求情,确实是出于兄弟情谊。

康熙忌惮儿子们联合起来,觊觎他的皇位,但他又期盼着儿子们可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胤祺在这个时候,在其他儿子都因为恐惧而退缩之时,冒着触怒帝王的危险冲了出来,只为救胤祯,既不同母,私下也没什么来往的兄弟。

这份诚挚,正正好戳中了康熙心里隐秘的诉求。

想到这,康熙拔腿的力气慢慢弱了下来。

胤祺感觉到康熙情绪和缓下来,眼里一亮,连忙恳切地再次求情:“皇阿玛,八阿哥与十四阿哥必然不是故意忤逆。”

康熙环顾着跪了满地的儿子,被冒犯的怒意慢慢平息下来,他放轻力度踹着胤祺的胸口:“真是胆大包天,看在皇太后的份上,滚回去反省。”

胤祺顺势在跪倒在地,笑嘻嘻地向康熙谢恩。

一场风波,以胤祺被关禁闭化解。胤禩和胤祯逃过一劫。

“所以,这就是我们府中突然收到这些礼的原因?”

黛玉望着厚厚的一叠礼单,无奈问道。

是的,尽管胤祺被禁足在家,但恒亲王府里的访客却并未少过,忌惮着康熙的忌讳,胤祺的那些兄弟们无人上门,却都派了人前来慰问,特别是八阿哥和十四阿哥,送的礼格外重,就连四阿哥,也送了份不薄的礼物。

“辛苦福晋费心打理。”胤祺翘着腿躺在躺椅上,仰头望着湛蓝天空中展翅飞过的鸽子,盘算着晚上让厨子新炖个鸽子汤,懒洋洋地说道。

黛玉斜侧着身子凑近到胤祺身前,仔细打量他的神情,确实没见着他因为被禁足而郁卒,便也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与胤祺笑言:“可赶巧了,外头送了几篓子肥肥的螃蟹,我还说你要当差,吃不上最鲜的那一口,正好无事,我这便让人将那些螃蟹都蒸了送来。”

肥美的鸽子瞬间从胤祺的脑中飞走,想起螃蟹的鲜美滋味,他瞬间起了兴致:“今年的菊花也当开了,让花匠送些过来,赏菊吃蟹,才是应景。”

黛玉平素也爱风雅,听了这话,更是无有不应的,当即便吩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