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棠本来以为?和塔季扬娜的?沟通会至少持续两?天,毕竟作家?们对自?己作品的?各种权属都相当小心,还特意在摩尔曼斯克订了?两?晚的?住宿,和宋郁约好的?见面也定在第二?天晚上?。
事情提前顺利结束,她心里特别高兴,在晚上?把后续对接事项通过邮件发送给基金会负责部门,直接给自?己放个假,准备第二?天在摩尔曼斯克转一转。
燕棠上?次来摩尔曼斯克是在冬天,这座城市被风雪覆盖时?,白天是灰调,傍晚是蓝调,夜里就进入沉郁的?黑色。
街边的?房子常常是高饱和度的?蓝色和橙色,但重工业仍然是这座城市的?基调,高耸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更高的?灰白色建筑墙上?是带着红星盔帽的?战士画像。
在不冻港一旁的?高地上?,巨大无比的?阿廖沙纪念碑,像一道高大沉默,强悍坚毅的?卫士,从1974年开始伫立在这里,迎着巴伦支海上?飘来的?风雪,纪念着战争的?胜利。
燕棠在下午坐车抵达绿角,顺着高坡独自?走到?阿廖沙纪念碑边。
这里地势高,一眼就能看?见停泊在港湾处那艘黑白色的?列宁号核动力破冰船,往更远处眺望,能俯瞰整座城市。
摩尔曼斯克昼短夜长,下午三点多?已经天色将晚,天空是粉紫色的?。
她只身站在这里,周身所有事物都巨大无比,只有她的?身体?是小小一个,若是拉远了?看?,就是这壮阔画面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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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
但燕棠却不觉得自?己渺小,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种历久弥新的?英雄主义之中。
一阵风吹来,把她乌黑的?头发吹得在空中飞扬,也把不远处那叫着她名字的?声音吹到?了?她的?耳边。
燕棠回头。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长长的?坡道上?。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浅棕色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斯拉夫血统特有的?白皙面庞。
舒展的?眉眼,高挺秀致的?鼻梁,稚嫩的?痕迹已褪去了?大半。
宋郁冲她露出一个笑。
“没看?到?消息吗?我说要过来接你。”
*
车抵达餐厅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九月是帝王蟹的?捕捞季节,餐厅里的?蟹大只又鲜美,做法也多?得很,蟹肉汤、蟹肉面、整盘蟹腿一起摆上?桌,相当壮观。
“还有什?么想点的?菜吗?”对面的?男人问她。
燕棠抬眼看?向他,笑着摇摇头,“可以了?。”
她心里默默想:宋郁变化真大。
不过是两?年而已,他现在看?上?去举止得体?,说话稳重,和当年那个偶尔喜欢使坏逗人玩儿的?男孩儿很不一样?,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和他哥像极了?。
“现在中国应该已经开学了?吧?你不用上?课吗?”燕棠问。
“前三周还在退换课阶段,没有考勤,之后又是国庆假期,所以我暂时?不着急回去,可以专心在这里做康复训练。”
和宋璟不一样?的?是,宋郁现在仍然很爱笑,不过这笑多?数时?候是温和浅淡的?。
如果聊到?有趣的?地方,他会笑得更开心一点儿,眉眼间生出一股动人的?风流,比少年时?候还要迷人。
“我后来才听说你签约的?机构是我家?的?文化基金会。”他说。
当年宋郁提及家?世?的?时?候,说得都很模糊,燕棠只知道他家?涉及文化产业。之后她跟他提起要去莫斯科接受培训,宋郁连细节都没多?问就一股脑激烈反对,后来他直接被宋璟带走,三个人没多?说几句话。
“嗯,很巧。”燕棠温声说,“你哥哥上?次见到?我,看?上?去也是很意外?的?样?子。不过这个行业很小,碰上?也是正常的?。”
“不过我倒是没听哥哥提过你,你们这两?年经常打交道?”
“不会。”她笑了?,“我和你们签的?是合作合同,严格来说你们是我的?甲方,你哥又是管理层,没有碰面的?机会。上?次遇见他纯属是意外?罢了?。”
两?人在餐桌上?聊的?都是工作近况,宋郁听说她想单独做项目有些惊讶。
“做翻译不好吗?你现在应该在业内有些名气了?吧?等毕业了?工作地点都很自?由?,报酬可观,基金会也会持续提供资源......”
燕棠点点头,又含蓄地说:“还是有局限性的?。”
如果想要有更稳定的?职业生涯,自?然最好是进入基金会内部任职或者加入某家?出版社,成熟的?平台里现有资源更丰富。
不过她这两?年没有白费,除了?学习和做翻译之外?,一直在读书和逛书店,积累越多?,思变求进的?方向也越来越清晰。
笔译这份工作做到?头,其实仍然算是付出劳动换取报酬,虽然因为?有知识和技术加成,到?手的?钱还算可观,但长期来看?不算特别稳定,选择翻译作品时?也必须遵循基金会定下的?出版计划,说到?底还是拿钱干活。
如果她能直接和出版社合作推图书出版品牌,凭借对翻译质量的?把控能力和足够好的?文学品位,只要能在国内打出一条路,那事业就会再往上?翻一层。
一顿饭结束,餐盘撤下,侍应生端上?银色茶具和点心,给两?位客人倒上?红茶。
茶水滚烫,冒出袅袅白烟,宋郁透过这层若有似无的?水汽注视着对面的?女人,听她有条不紊地说着对行业未来的?判断。
他听别人讲话的?时?候,还像以前那样?专注又认真,长长的?睫毛半垂下,漂亮的?眼睛凝视着她。
燕棠说着说着,忽然对上?宋郁的?视线,恍惚了?一秒。
旧日重现和往日不再的?感觉矛盾地重叠在一起,让她心口微微滞涩。
在莫斯科生活的?大多?数时?间,燕棠都沉浸在向前奋斗的?生活里。
一个女人没有感情的?负担,铆足了?劲地抓住机会成长,是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自?由?。但自?由?也有相应的?代价,那就是偶尔的?孤独。
而每当这个时?候,燕棠会想起记忆里那个可爱又爱撒娇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