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脸小姐（上）

尸姐

尸姐

2017-03-16 232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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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最后一盏路灯也亮起来后，我揣着一把匕首，悄悄跟在了选定目标身后。所谓选定的目标，其实不过是正好出现在我视线里的路人而已。

女，30岁左右，白色裹身裙，8cm高跟鞋，很浓的妆。她拎着一袋罐装啤酒，独自走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这正合我意。

这条小路远离闹区，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河，夜晚不常有人经过，唯一一盏路灯还在路的尽头。白天，这里是净化空气的绿化带，夜晚，则是最完美的谋杀地点。我只需在女人走到尽头之前从身后勒住她的脖子，然后亮出口袋里的匕首，她就会乖乖任我摆布。我会给她两个选择，要么直接被我用匕首捅死再扔进河里，要么她自己主动跳河，她再会游泳也无济于事，因为我会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牢牢捆住她的双手。

这个女人一定恨不得化成鬼将我剥皮抽筋，明明与我素昧平生无冤无仇，却连反抗和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莫名其妙被我逼上了死路。而她究竟会不会化成鬼找我报仇，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因为当她在匕首的威胁下不得不绝望投河后，我也会紧跟着跳下去。河流会迅速漫过我们的嘴巴、鼻子、眼睛、头顶，她在挣扎，我在享受，最终共同跌进死神的怀抱。

黄泉路上，找个人相伴，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有个人能陪我一起，就显得没那么孤单。

我尽量放轻踩在地上的每一步，悄无声息地跟在女人身后，她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扭着胯故作妖娆，甚至还开了罐啤酒边喝边哼起了歌，当她唱到“我做梦都在想，你会何时出现”时，突然脚一崴，整个人毫无防备的摔向地面，一只高跟鞋直接飞到了我脚下。我停下脚步，思考要不要趁机上前制服她，而女人维持着摔倒在地的姿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回头找鞋，看见我的身影后猛地收了声。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准备掏出匕首。

女人使劲擦了擦满脸的眼泪，带着哭腔开口：“大哥，可以把鞋子递给我吗？”

她以为我只是一个不小心目睹了她丑态的路人。

摸到匕首的手又放了下来，我弯腰捡起脚边的高跟鞋，上前递给她，她坐在地上穿起了鞋，我注意到她的小腿蹭掉了很大很深一块皮，正往外渗着血花，仿佛连老天都在帮我，如果这个女人处于健康状态，或许还有0.99%的几率能逃出我手掌心，而现在彻底变成了0，况且她看上去醉醺醺的，毫无还手之力，今天注定要死在我手里。就在我放松警惕时，女人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衣角作为支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因为腿伤的缘故，差点一个踉跄跌进我怀里，我不得已只好伸手扶她站稳。

女人七手八脚地整理皱掉的裙子和发型，试图挽回点形象，但她并不知道，因为刚才的嚎啕大哭，导致她的浓妆已经彻底花掉，黑糊糊的眼线顺着厚重的粉底在她脸上形成了两道不规则的泪痕，口红也沾到了下巴上，活像个滑稽的马戏团小丑。

我不禁再次伸手进口袋准备掏匕首，女人却突然从袋子里拿出一罐啤酒硬塞到我怀里，说：“我请你喝酒，你陪我一起走完这条路，好不好？”

我低头盯着怀中那罐啤酒，思考用它能不能把女人的脑袋砸开花。

“我需要有人和我说说话。”女人说，小丑一般的脸上似乎带着些许哀伤。

然后不等我回答，她就自顾自地挽住我胳膊，把整个人的重量靠在了我身上：“还需要有人搀扶，腿上的伤口太痛了。”

你只需要去死，我在心里道。

这个女人蠢得出乎我意料，居然主动把自己小命往我手里送。智障到什么程度才敢这样毫无防备地信任我一个陌生路人？是对自己的姿色有足够自信，认为我一定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心甘情愿地帮助她？还是对这个世界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随随便便就能碰见心地善良的大好人？这个世上兴许有好人，但很可惜，我正好是个坏人。托这位花脸小姐的福，我现在不必再小心翼翼，可以正大光明地接近她，更方便下手了。

我甚至连匕首也不用掏，只需轻轻一推，女人就会顺利滚进河里。凭她现在疯疯癫癫的状态，估计不用捆住双手也会被淹死。我一声不吭，任由女人挽着我胳膊，默默带着她靠近河侧走。

“你猜我多大？”女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丧命，没脸没皮地向我搭话。

我懒得理她。

“二十三。”女人又哭了起来，“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我已经三十了，一转眼就三十了，都三十了还一无所有，我完了，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女人的声音很尖，哭起来更是刺耳，我有些头大。

“你是哑巴吗？为什么不说话？”女人抓住我的衣领，逼我与她对视，“求你了，和我说说话好吗？”

我漠然地注视着她，很想告诉她，她对我来说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谁会和尸体说话？

“我能理解，这条路太黑了，你看不清我长啥样，所以才不想搭理我。”女人抬手指向路尽头那盏唯一的路灯，“等走到那个路灯底下，你看清我清丽脱俗的长相后，就会开口和我说话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一，她顶着一张堪比女鬼的大花脸，自称清丽脱俗，实在很没说服力。

第二，她永远也无法走到那个路灯底下了，因为马上就会被我杀死。

我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竟有些不适应。

“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女人突然和我走起了心，“明明一个个活得像行尸走肉，为什么大家还是拼命想要活着？”

大概是，因为怂吧。

和那些被生活折磨的满身疮痍、却不敢结束生命的怂货不一样，死亡对我来说，是享受，是解脱。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走投无路，因为厌倦生存，所以选择死亡，仅此而已。

女人轻声说：“我的老板，一个又胖又秃的五十岁老男人，逼我跟他睡觉。如果我不从，他就要开除我。”

我不禁冷笑，这个肮脏的世界，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愿再待下去。

“我不甘心，超不甘心，我一次正经恋爱都没谈过，凭什么白白便宜了那个老秃驴？”女人的声音再次带起了哭腔，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而且那个老秃驴长得超丑，眼是斜的，嘴是歪的，头上好多头皮屑，鼻孔比牛还大，身上的肉走起路来都会打颤，他的啤酒肚有这么大”女人张开双臂，努力向我比划老秃驴的啤酒肚有多大。她忘了自己腿上还有伤，失去我胳膊的支撑后，她果不其然一个踉跄再次摔向地面，我伸手轻轻一捞，将她拉回了我身边。她顺势把整张脸都埋在了我怀里，我试着扯开她，她居然紧紧搂住了我的腰。

我无比头疼，想着要不要直接勒死她。

即使把脸埋在我怀里，女人也不忘闷声讲故事：“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列了张单子，上面写着有了男朋友后必须要做的几件事。第一件事，和男朋友同吃一根棉花糖。第二件事，和男朋友去鬼屋。第三件事，和男朋友看电影。第四件事，和男朋友手牵手回家。幼稚吧？无聊吧？可哪怕是这么幼稚无聊的几件事，都没有任何人陪我一起做过。十几岁的时候我在幻想，总有一天，金光闪闪的白马王子会来到我身边，带给我很多很多爱，和很多很多钱。二十几岁的时候我又在幻想，算了，不奢求什么白马王子了，只要有一个我喜欢他并且他也喜欢我的普通人，陪我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就够了。现在三十了，摆在我面前的，只有那个满脸横肉的老秃驴。拒绝他，我就会失去一切，顺从他，我就有可能得到一切。即使那是丑恶的，肮脏的，令人作呕的，可也是一次机会，一次可能得到一切的机会，就连同事都在背后议论，像我这样的老女人，有人愿意潜规则我已经算走运了。”

女人抬头看我：“你说，我还有资格活在幻想里吗？也是时候回到现实世界了，对吗？”

我忽然很想让她闭嘴，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我恶心。

女人停顿了一会儿，慢慢松开搂在我腰上的双臂，嘴边带着苦笑：“就在一个小时前，我跟着那个老秃驴去了酒店。”

果然。

果然是这样。

这就是人类争先恐后要生存下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