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李少行浑身都血液都仿佛要凝住了,心脏仿佛要爆炸似的剧烈跳动。
安兰心是明令禁止下,李少行一往会场前排跑,就有人眼疾手快地开始拦他,被几个人拽着,他急得头顶冒火震声吼道:“给我让开!”
发布会已然开始进行业主签字盖章,所有人都笑着,和蔼地握手,交换文件,只要走出门口,这些天的不愉快都会一笔勾销,安雅才彬彬有礼地和所有人一一合影,这一个是个乐融融的中年男人,下一个是个齐耳短发的瘦削孕妇,戴着白色的挂耳口罩。
几个人全然不听,得了安兰心的命令,只觉得他是来捣乱的,李少行眼见不行就想从观众席另一边绕过去,拔腿就要跑,结果脚下一晃,眼前一花,有人从后面不知死活地扑过去从后面抓住他的小腿,随即手脚和肩背都被狠狠压住,他们此刻一点不顾李少行是个omega,同时还是自己的上头老总,李少行用尽全力挣扎,脑袋都被狠狠按在地上,脖子好像随时能断开,他想大喊,全身极度用力的情况下却一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滑稽地憋出几声痛,胸腔里恐惧和愤怒交织,立时就要炸开。
方以琮追到现场,所有人都在注意台上,围在发布台边拍摄、排队,他一眼就看到角落里几个人摁着李少行,其中一个人还骑在李少行背上,方以琮瞬间理智尽失,冲过去一脚踹在那个人身上。
台上,刘诗琪混在人堆里,按着心口平复呼吸,五分钟前她浑身都因为悲伤和激动而颤抖,排队签字的队伍,她因为是孕妇被优待,排在第五位,明明会很快,她却觉得如此漫长,漫长到她可以把和哲立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一遍,他们认识的第一天,相爱的第一天,决定一起过一辈子那一天,领结婚证的那一天……他输掉比赛的那一天,他离开的那一天。刘诗琪现在还没明确地理解哲立已经自杀这件事,她懵懵懂懂地活着,半夜梦醒,还记挂着哲立行踪不明,万分担心地打电话给搜救队,却发现对方已经屏蔽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她偶尔会出现幻觉,偶尔会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偶尔会突然冲到厕所里尖叫,公司分部里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疯子,她视若无睹。
直到那天她晕倒,跟踪她数日的孟闻西送她去医院,醒来时有护士给她打点滴,告诉她已经怀孕很久了,估计得有七八个月了,因为营养不良,看上去还没有寻常孕妇的四五个月大,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肚子变大这回事呢?
医生给她做了彩超,笑中带点埋怨:“你看,他挥着小拳头要你给个说法呢,不过这小宝贝腿短短的,虽然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未来会分化成alpha,也只能长成小矮个alpha了,有没有对象肯要他呀?”
刘诗琪看着这个一团大小,面目模糊的小生命,愣愣地说:“真小……要怎么样让他长高呢?让他爸带着,只会天天打游戏吧……”
说着,她突然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把迟到八个月的孕吐和悲痛一起吐了出来。
安雅才站在面前,从前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俊美温柔的公子哥,如今在热得发烫的大灯下,那张柔美的脸,好像恶鬼一样恐怖,鬼魅的声音呼唤着她:“下一位。”
和解书和中性笔一并递到她眼前,刘诗琪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是真的业主,拿起笔不知所措。
安雅才没有认出她来,他隐隐地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刘诗琪在公司里也算年轻有为的小名人,他把别人的丈夫害死了,却连遗孀的眉眼长什么样都不记得,见她愣着,伸手指了指空处:“您在这儿签字就好。”
刘诗琪麻木地点头,正想着随意填个名字上去,谁知看着尖尖的笔头,上头一点亮光晃了她的眼睛,手一抖,笔摔在地上,啪一声,她浑身是汗,安雅才绅士地弯下腰替她捡起,他的后脑勺暴露在她的眼里,她再写,却发现笔摔得不出墨水了。
她紧张得手指发疼,藏在马甲里的小刀一旦拔出来肯定就会被发现。
安雅才笑笑说:“没事,我给您换一支。”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铁灰色,优美,昂贵,带着丝缕安雅才的体温,她拔开笔盖,看到尖锐光滑的三角形。
“我爱你。”哲立说。
“我也是。”刘诗琪说。
安雅才不明其意地探身到她面前,已经有点不耐烦:“您是还有犹豫吗?要不然就先让后面的业主……”
下一秒,李少行在台下终于挣开束缚,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快……”
安雅才永远优先听到李少行的声音,正要笑着看过去,颈侧突然一凉,好像被蜜蜂蛰了一口,疼,但不明显,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丝杂音,只有尖锐的金属钻进肉里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尖叫,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没有金属物体插在脖子上啊?那儿有的,只有一个湿漉漉,热淋淋的洞口。
李少行浑身僵住:“……住手……”
安雅才才是被捅伤的那一个,他被扎这一下,瞬间失去平衡趴倒在台上,发出撕心裂肺尖叫的却是刘诗琪,她失去了理智,一面母兽似的嘶吼,一面双手握住了钢笔,猛地在安雅才躯干上疯狂刺击,连捅了五下,红色的血液和黑色的墨水飞溅在眼前,原来杀一个人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特别感受,她只要不停地把手腕举起,坠下,仿佛从某个山巅一跃而下。
咚,面前血肉喷涌的男人不能说话,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冒血泡的气,却还有力气一把把她推远了,眼前的画面天翻地覆,她一脑袋猛磕在地上,半晌动不了。
全场的人这时才醒过来,全部乱了套地沸腾起来,冲上去把安雅才和刘诗琪团团围起来,李少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又是一次屠杀,杀死李千里那一夜的耳鸣和崩溃同时席卷而来,他大脑中的理智全数泯灭,不顾一切地往台上冲去,拨开层层人群看见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安雅才,他还没有从计划着再次把李少行捏在手里玩弄的美梦中醒过来,他还万分不可置信地把苍白的手伸到眼前,看着上面的血,和指缝间恍然出现的,李少行的脸。
这是美梦吗,李少行好像在全心全意地担心着他。
李少行对着周围崩溃地吼着:“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有人回答道:“已经打电话叫了。”
他急忙地搜寻起自己的口袋来,从里面摸出一方干净手帕,他上下看了安雅才的身体,连着脖子,一共六个血洞,他甚至不知道要捂哪一个,一咬牙,先去按着脖子上的伤口,结果这一眼看过去,他透过刘诗琪胡乱划拉出来的伤口看到了安雅才的某个内脏,脑中一阵巨响轰鸣。
安人颂在场外听到糟乱,也往场内赶去,无人不知他是安雅才的亲弟弟,一路都慢慢给他让开,还有些懂巴结的,都小声地安慰他,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您不要担心太过。
他还不知所谓地走到那个血腥味飘满空气的发布台上,看见李少行正失魂落魄地捂着额头出神,而地上一肚子血洞的人,是他的亲哥。
李少行抬头看向安人颂,骤然想起什么来,赶忙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盖在安雅才身上,他脸上湿透了,眼泪和汗水夹杂在一起,精疲力尽,从来坚强得不见裂痕的人,此时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没了神采,全身脱力地对来人说:“人颂……不要看……”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人死前的走马灯一样晃过李少行的眼前,安人颂一屁股坐倒在地几乎晕死过去,刘诗琪被人用拧成绳子的衣物绑住,她失了心智般阴笑不断,救护车和警车尖啸着驶到门口,医生和抬着担架的护工跑到台上,黑压压的警察把人群驱散开来,一个人伸手把碍事的李少行拨到一边,他身体歪倒在地上的时候,轻而虚弱的力度从袖子上消失了,安雅才用仅剩力气勾着他的袖子,好像对他说了什么。
那一句很轻,几乎像一声叹息,但它在鼎沸的人声里都如此清晰。
安雅才说:“少行,救救我。”
冰凉的地面硌得人遍体生疼,李少行在上面失魂落魄地坐了半个小时,警察才把记者驱散出场外,彻底封锁了出入口,终于注意到他和他身后的刘诗琪。
刘诗琪已经陷入了无法正常交流的疯狂:“他要死了吧?安雅才要死了吧!他活该!他活该!”
“还有你!”被荣安的员工扭送着路过李少行的时候,她突然破了嗓子似的嘶吼起来,“你以为你就清白吗?李”
她的声音被断然截住了,有人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力气用得如此之大,导致没有几下,刘诗琪就昏倒了,李少行茫然地抬眼看去,堵住这个可怜女人嘴的,是方以琮。
他全然没有了当时对着刘诗琪肚中孩子的亲切好奇模样,面对她一言一语就会伤害李少行的可能性,方以琮会选择阻断。
被带回警局配合调查的路上,方以琮紧紧地抱着他,李少行全身后知后觉地痛,挨在身边人肩膀上,从头到脚都像出了故障似的,停不下来痉挛发抖,早知道他就应该多关注刘诗琪一点,她是孕妇,法律上很有可能对她轻判不少,可一旦杀过人手上沾了血,她这一辈子就彻底回不去了。
已经毁了一个哲立,又毁了一个刘诗琪,安兰心肯定不会放过她,安雅才是罪有应得,可是以同事、朋友、伴侣的身份相处了这些年,他就这样血淋淋地肚子开了洞……想及此处,又是一阵复杂难受。
李少行喃喃叹道:“完了……都完了……”
方以琮心疼得不行,只能一遍一遍地抱紧他:“别怕,别怕少行哥,我在你身边呢。”
“以琮……你为什么捂她的嘴?”李少行问。
方以琮不说话。
李少行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沙哑:“你不要装傻……好吗?你不要糊弄我……”
方以琮眼里很酸,他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一点都保护不了你,他们把你……那次是,今天在停车场也是,我是不是永远都只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你身边装装傻,跟在你屁股后面,我想,至少为你做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