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与宋从心前世所知的三国有点类似,同一个家族的弟子站在不同阵营之上为自己认定的明主出力是常有的事情。这些阵营不同的族人权场相逢也会彼此算计,下死手也不算少见。有些世家为了保证自己家族的延续,甚至会在站队中投注多方,以此为家族留一条后路。
谢家是传承久远的大世家,经此一遭虽然元气大伤,但到底还是留存的火种,只是放弃了在咸临国内地领地,举族迁移至咸临南方的罗素国。
宋从心翻看这些情报时只觉得心里发沉,她发现长公主在位时期,咸临国政处于一个“君强臣弱”的境况。而在持掌兵权的长公主被罢黜、宣怀王已经年迈、皇室没有强而有力的皇储的情况下,按理来说应当过度到“君弱臣强”的阶段,但咸临国没有。各大世家都很安分,仿佛各家联合弹劾长公主便是他们濒死前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击,而咸临国备受敬仰爱戴的,竟然是一位国师。
“这个‘国师’又是什么角色?”关于国师的情报十分模糊,只知道他不轻易现于人前。而且,对方似乎是个修士。
修真者修为越高,距离红尘便会越远,因为这本就是一条令生灵超脱命途因果与死生轮回的天之道。从请报上来看,这位国师便很有修士的风范,他时常闭门不出,不与朝堂结党,不与人间干政,看上去无欲无求,两袖清风。
但,担任“国师”便代表着将自己命途挂靠在一国之上。人间气运系于一身,任何举措都牵连因果无数,这便注定对方再无法走上天之道。
这位国师难道是宁可沉沦泥淖、自毁仙途也要福泽一方的圣人吗?宋从心觉得有些微妙。
当然,对于拿到手中的情报,宋从心并没有尽信。在内门都有可能被渗透的情况下,对掌控力度远不如内门的凡间界,她需要随时保持警惕。
安武城的茶楼中没有打听到有用的情报消息,宋从心和梵缘浅打算前往帝都,调查一下咸临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和,你怎么看?”宋从心问梵缘浅。
梵缘浅下意识地想要双手合十,随即又很快反应了过来,虽然已经破了闭口禅,但习惯使然,她还是不太爱说话:“百罪加身,真也?假也?”
确实,这也是问题所在。而且还有一个疑点,管事弟子曾经说过,无极道门遣去桐冠城教化百姓的两名俗家弟子都被宣怀王以“赞誉”的方式宣进了京城。若白凤公主当真被判处了谋逆,连追随她的军队都被视作叛军,为何独独这两名俗家弟子例外?
除非,宣怀王知道这两名俗家弟子的身份,不想惊动或者说不想得罪无极道门,故而调离了他们。
“也就是说,桐冠城的‘失踪’,宣怀王至少是知情者。”
“宣怀王年轻时颇具英名,他若是懂制衡之道,不可能不知道打压皇储会造成格局动荡。若这场祸事是为了皇权争夺,他见不得日渐作大、分薄自己权利的‘四十年太女’,那他手中必定是还有一枚能够在罢黜皇储后制衡世家的旗子。”宋从心远目道,“那国师会是那枚‘棋子’吗?”
宋从心不知道,梵缘浅自然更不知晓,如今越调查谜题便越多,却还没有能够串联起来的线索。
暂时陷入了死局啊。宋从心心想,若是能有线索自己撞上门来就好了。
宋从心摇摇头甩掉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谁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历喝:“前面的道友请留步!”
我靠!暴露了?!宋从心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回头,但这一回头,她便知道坏菜了。
因为远处抱着一个包裹的少女见她回头,眼眸顿时一亮,显然她也是一时嘴欠乱喊的,没想到居然还真逮到两个真货。
“两位道友还请伸出援手!”少女身影宛如一道血色的惊鸿,刹那便扑至了两人面前,“宣昭郡王要害我!”
你个修士你怕什么被凡人谋害啊?虽说不能杀害凡人,但是把人甩掉还是很容……宋从心看着远处街道尽头冲出来的一大批黑甲将士,两侧街道的屋顶上还奔出十数名黑衣蒙面、手持弓弩的死士,顿时在识海中发出了惊恐的鹅叫。
尼玛啊这个坑货啊!宋从心二话不说拽着梵缘浅便狂奔了起来,而那披着暗色斗篷、明明被追杀却还非要穿着一身惹眼红衣的少女也拔腿狂奔,紧紧地跟在她们的身后,一边灵巧地闪避飞射而来的弩箭,一边尖叫道:“道友,道友!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道友!面对一个说出‘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却还被不死心的男人死缠烂打差点被绑回去成婚的无辜少女,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住口啊!天爷我错了!我不想知道沾着狗血的线索啊!
宋从心含泪狂奔,心想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天景雅集上有过一面之缘、举手投足便是腥风血雨的楚夭!
第103章 寄给大公主的信
楚夭, 天景雅集街道上遇见的两男争一女狗血事件的女主角,所立之处便是腥风血雨的修罗场中心。
一个无论身处何等情境都能我行我素、能当场把埃德加.爱伦.坡的《乌鸦:永不复生》变成《白蛇传》与《倩女幽魂》的狠角色。
对宋从心来说,楚夭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在此情此景之下与楚夭再次相遇。
“……那位弈秋道友呢?”
“分了啊。”
“……追杀你的人是谁?”
“咸临国宣昭郡王, 目前唯一还活着的宣家宗室。他因为天生不足而不良于行,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羸弱的一面所以一直坐轮椅来着。虽然长得病弱秀美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心眼就针尖儿那么大!居然追杀我一个柔弱无依的弱女子, 他忘了我们曾一起渡过的美好时光了吗?!”
“……他为什么追杀你?”
“分了啊。”
“……”
“……”
宋从心无语凝噎,梵缘浅见四下无人, 索性便也双手合十, 默念了一声佛号。
楚夭是真心觉得委屈, 她依靠着墙壁, 我见犹怜地用手帕轻拭眼角:“我爱他时他对我不屑一顾,还整天疑神疑鬼地觉得我要么是贪慕权势,要么就是想利用他。等到我燃烬了, 他又对我穷追不舍,真是岂有此理, 他怎能轻视我的爱?!”
宋从心:“……”你是指望一个道士一个和尚能理解你为情所困的痛苦吗?不对, 我现在确实很痛苦。
负责问话的宋从心靠着另一边的墙壁坐下, 看似从容实则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远处,梵缘浅盘腿而坐, 双手合十眼眸轻闭,一副万事皆空、我已不在的模样。哪怕她此时手中无木鱼,看见她的人耳边也仿佛响起“咚咚咚”的木鱼之声。这大概就是“手中无鱼心中有鱼”的境界吧。
此时三人已经在黑甲卫的追杀下逃离了安武城, 栖息在荒郊野外的一座破落的神庙中。说是神庙,但其实里面早已被人搬空,连话本故事必备的气氛道具神像都被人连底座一起搬走。神庙距离临江很近, 以修士敏锐的五感,夜晚甚至还能捕捉到潺潺的水声。
缓了一会儿, 宋从心继续问道:“若当真不愿纠缠,为何不尽快离开此地?”
宋从心这话其实是在问楚夭为何不御剑离去,谁知楚夭竟抱紧了自己怀中的包袱,委屈道:“因为我不能舍弃自己现在这个凡人的身份,李郎还等着我去救。暴露身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而且我不是正统的修士,我动手后……就会陷入很长的虚弱期。”
宋从心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楚夭恐怕是以武入道。这一类的修士本身有修真的天资,但年幼时并没有被挖掘出潜能。这一类人或许会因为根骨不凡而走上武学之路,自行领悟了纳炁的方法或是有了别的什么机缘。在筑基步入旋照期后,他们便成为了散修。
散修没有正统的传承与师门的指导,因此会在某些方面表现得异常的“偏科”。比如楚夭,她就不会仙门最基本的御气术。
不过“李郎”又是谁?宋从心面无表情地想着。
“李郎是咸临国的尚方令,全名‘李开平’。”好在楚夭也知道眼前两人是自己唯一的希望,虽然沾满了狗血,但她倒是知无不言,“李郎原在宫中司掌器物制造与拟写圣旨。他是宣怀王的近侍,但先前不知何故突然被宣怀王剥夺官职,下了大狱,说是要秋后问斩。我去救他,他却不肯跟我走,只交给我一个东西,说让我一定要把这个东西给带出宫去……”
宋从心听到宣怀王之名,心里重重一沉:“咸临帝都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楚夭摇了摇头:“我不大清楚,但是只知道京城气氛很凝重,以仁善为名的宣怀王不知什么缘故手段突然变得极其酷烈。除了李郎外,朝堂大半的文官都被下了大狱。宣怀王明令禁止民间妄议朝政,一经发现皆判大不敬之罪。而那些文官之所以被下狱,似乎是因为诗文字句有什么不妥……这个我不太懂,但李郎说过,‘苛文政,灭言路,国之危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