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唤了他。

李偃嗯了声,等她继续往下说。

“要走了吗?”

他说是,“军情有变。”

依他部署原本万无一失,结果有个副将急功冒进,搅乱了布局,一子落错,满盘皆乱,必须得赶回去收拾残局。

“可我...舍不得你...带我走吧,别留我一个人,好不好?”

这话落进李偃耳中,属实欲盖弥彰,他听惯了,倒也不感喜怒,只是,放心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串合香珠,倘或不被他替换,昨日是串通太医哄骗他假孕的工具,明日就是杀死他孩子的利器...他倒真想把她捏在手心,牢牢抓着,怕只怕孩子经不住长途跋涉。

眼下唯有将计就计跳到她的圈套中,方能安抚一二。他拉开她的手,转身抱她起来,边往床榻走,边说:“等你身子好些我再来接你...若是觉得闷,教岑书陪你出去逛逛也使得。”

赵锦宁听见这句,心顿时跳的飞快,死劲掐紧手心才压下那股似要冲破胸腔的欣喜,若无其事地躺下,哀凄凄地望着他道:“好...”

李偃抬腿迈了两步,身后传来她柔柔的声音:“夫君早些回来接我...”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慢慢扬起唇角,笑着说了个好。再转身笑容却越来越深,僵在腮畔,像画又像木偶雕塑,无魂无魄,阴森空洞,全无生气。直看的门外侍立婢女毛骨悚然。

“告诉杜常,寻个医道好的大夫监管饮食汤药,不要让她知晓。”

“放岑书出来,令杜常盯紧了,内宽外严,小心看护。”

“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婢女诺诺称是,随即带着命令去寻杜常。

赵锦宁近两月多梦少眠,常觉困倦,李偃走后,她又睡着了,然而心事重重,有丁点儿声响就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听见低低地抽泣声,一睁眼,隔着帐子看到床前有个人影,心骤然一蹦,她深深吸口气,缓缓开口:“岑书...是你吗?”

“是...奴婢”岑书听见,忙不迭抹干眼泪,一面应声,一面撩起床帐,看到公主消瘦脸庞,逼回眼眶的泪又汹涌而出,几度哽咽,“殿下...”

赵锦宁撑起身子,岑书忙扶她坐起来,她抬手给岑书擦擦眼泪,使劲握住她的手,告诉岑书,也告诉自己:“别哭...别哭...千万别哭...”

岑书强忍泪意,“奴婢,遵命。”

赵锦宁四顾一望,并不见李偃安排的那俩婢女,才悄声问岑书自那晚之后的经过:“这些时日,你都在哪里?万诚...孟仞他们,还好吗?”

“奴婢只记得那天早晨,一睁眼,就和颂茴她们横七竖八躺在间空屋子里...门上还上着锁,透过窗户眼朝外看,远远只见有两个跨着刀的黑衣人,凶神恶煞的...”岑书道,“奴婢只知万公公和常记溪、林太医他们关在隔壁屋子里,至于其他的,奴婢一概不知...”

赵锦宁闻言沉默不语,蹙起秀眉审视起岑书。

第0155章 凤凰涅槃,不在朝夕

公主府内,侍婢、宦官、亲兵、锦衣卫等上上下下两千一二百人,一夕之间鸦雀无闻凭空消失,起初她猜疑是李偃一早就收拢了他们。现在依岑书所述,似乎是他使下作手段,用闷香熏晕了众人控制起来了...可孟仞武艺高强,身手与李承瑜不相上下,一向警敏非常,怎么滥笙也着了道呢?

岑书说的就一定是实话吗?焉知不是他故意为之...从而更好的监视、驯服她...想到这儿,赵锦宁后脊发凉,连眼神都变的冷冰冰地,“你说的可是真的?”

岑书本是个聪慧女子,又服侍赵锦宁多年,了解她温柔良善,可也敏感多疑,最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当下闻得此言,忙不迭屈膝跪到脚踏,额头触在床沿扣头,以示忠心:“奴婢...绝无虚言!”

谁也不是天生铁石心肠,赵锦宁何尝想揣度怀疑待她好的人,可从母妃被心腹侍婢指认陷害,再到颂茴的出卖...李偃...李偃...是他把她变得无人依傍,无人指望...是他全是因为他!

岑书不得主子信任,头磕地砰砰作响,赵锦宁从恨海难填中回过神,扶她胳膊拦住,“我多心了...”

“不怨殿下...”岑书抬起脸,含泪说道:“都怪奴婢无能,不能早一点儿出来服侍殿下,护着殿下,害您耽惊受怕,吃了这许多的苦。”

岑书额头磕得和眼眶一样红,句句真挚,一片赤心。即便赵锦宁再百毒不侵,也不禁动容,她鼻中酸涩难忍,深深吐息方将满腔泪意憋回去:“都是我识人不明...害你们跟着我一道儿受委屈...”

岑书禁不住落泪,声泪俱下:“奴婢深受殿下大恩...却不能护主...奴婢无地自容...”

她哭得动情伤心,赵锦宁劝不住,所幸由她哭了会子,才拿起帕子给她擦泪:“好了,好了,别哭了,要是哭坏了身子,谁护我周全?我指望谁去?”

岑书听说,方渐渐止住,手捏着帕子又突然想起件要事,讪讪道:“奴婢糊涂了,万公公拖奴婢给殿下带了句话...”说着她探了探身子,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凤凰涅槃,不在朝夕,还望殿下多加珍重,以待来日。”

短短一句话,却有震颤肺腑之感,赵锦宁无不感动,仿佛无形中有了莫大勇气。

一只蚍蜉难撼大树,可她不是一个人啊!

她矜持一笑:“本宫明白。”

岑书见她不屈不挠,重振精神,不由转忧为喜,微笑着说:“急说了这半日的话,殿下可饿了?奴婢服侍您更衣洗漱罢。”

拿起件妆花织金绣玉叶灵芝鸦青马面裙往她腰间比量,正要系,猛地顿住,忙不迭把裙腰又往下移了移方系上:“奴婢真是该死...殿下怀着小公子呢,万不能勒着。”

赵锦宁含糊应了声,并不打算解释是假孕一事。

万事留一线,以备随时制宜。

岑书捋起袖子,从沐盆内拧了把热手巾,捧着递给赵锦宁,她伸手去接,瞅见岑书半挽着袖口露出一小截子白纱布,愕然道:“受伤了?怎么弄的?”

岑书随意撸下袖子胳膊背过身后,支支吾吾道:“奴婢不小心摔的,不打紧的。”

赵锦宁眉头一蹙,握住她胳膊,拽着袖口往上一掀,那裹的左三层又三层的胳膊便露了出来。缠的这样厚还将棉白纱布染得微微泛红,可知伤的不浅。

“说实话。”

她语气坚决,不容隐瞒,岑书只得据实禀明:“昨儿个,林太医说殿下伤到了手,奴婢同颂茴很是挂念,本想趁守卫送饭冲出去...”小姑娘家家又岂是练家子的对手,那守卫魁梧高大,轻而易举就把俩姑娘提溜回来,可岑书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往外闯,一口咬在守卫手上,颂茴也有样学样扒着守卫胳膊咬,两口俐牙咬得守卫疼急眼了,拔出刀想恐吓她俩,谁知推搡的时候意外划伤了岑书的胳膊,好在没伤到筋骨要害。

岑书出师不利,还牵累主子挂念,自觉没脸,垂着脑袋道:“奴婢没用。”

赵锦宁一时凝噎,默默拉下岑书袖子,半晌才说:“只要活着,我们总会讨回来的...”

可又该怎么做?

只要找到李偃积草屯粮、私养士兵意图谋反的铁证,他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