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远,赵锦宁听不真切,只从镜中看到李偃回头望了她一眼,随即抬脚迈出了门槛。
赵锦宁不敢高兴的太早,耐着性儿希冀他别再回来,婢女打开首饰盒子,寻摸钗环为她妆扮,她眼神不经意一瞥,瞧见了盒中的合香珠,登时计上心头。
她说感觉有些凉,打发婢女拿件长比甲,自己悄悄取出香珠戴于腕上。
不多时,林太医背着药箱进门,施过礼,微微抬眼觑了公主一眼,不由叹从口中,“殿下...清减了。”
“本宫近来食欲大增,却浑身乏力、嗜睡...又常作呕酸...”说着,赵锦宁抬起戴着合香珠串的右手置于脉枕上,让林太医拆开掌心纱布,上药粉,“本宫也甚为疑惑...”
身旁还侍立着婢女,她只能话尽于此,希望林太医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林太医在太医院任职一十五载,除了医术精湛,更得懂得“为官之道”,听其言,观其事,方应症下药。此时闻言公主话中有话,拿药瓶的手一顿,眼睛定在公主腕上,瞅见那避孕合香珠,又抬眼望了公主一眼,瞬间心领神会,旋即颔首,道:“请容微臣为殿下诊脉。”
赵锦宁点一点头,林太医搁下药瓶,屈膝跪在脚踏,三指隔着锦帕按于脉上,调息宁神细诊片刻,神情微微一变,秉着医者的谨慎不敢妄下论断,换过左手,又诊了片刻,亦复如是,方半惊半疑道:“殿下脉息如盘走珠...依微臣之见,是为喜脉!”
“果真?”
林太医话音刚落,李偃已快步迈进门来,如炬目光直直审向林太医,“已有几月?”
赵锦宁心一紧,搭在炕桌上的手拢成拳,也死死盯着林太医,生怕他说错日子。
林太医一面起身见礼,一面回说:“已有两月。”
夫妻两人闻言,心中俱是欣悦,李偃侧目见她面带微笑,只觉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步趋上前,恨不得把她供起来。想抱抱她,摸摸肚子里小家伙儿,那胳膊伸出去,想到太医还在,她最忌讳举止轻浮不稳重便僵在那里,滚了滚喉头,生生抑制住自己。
他欢喜的不知怎生是好,一时问她“饿不饿?”又回头问太医,“妊娠之期,有何需忌口?有何需多加小心?”
赵锦左手轻轻抚了抚右手腕上的合香珠,不着痕迹地冲林太医使了个眼色。
那林太医看在眼里,也是一头的雾水,依公主暗示“无孕作有孕”,可依脉息来看,确是有孕无误。瞧公主神情又是一副“以虚作实”的模样,驸马在场,他也不能直言,垂眼望向合香珠,实言暗示道:“吃食,忌生冷、寒凉...像熏香以至香囊、香串等物需多加小心,香料不乏有活血化瘀、通经的功效。如藏红花、麝香、穿心莲、薏苡仁、白芷、罗汉果等药尤为忌用...”
林太医一条一条嘱咐着,末了又补上一句:“殿下体虚,胎像不稳,不宜过分亲近...需的用药保胎,仔细将养,方保无虞。”
李偃听林太医说有滑胎之险,不由想起昨夜孟浪,深疚不迭,转喜为优,“还请大人研方用药,保住这个孩子...”
林太医拱手道:“下官定当尽心尽力。”
婢女送太医去开方子拿药,阁中只剩夫妻两人,李偃坐到她身边儿,见她脸盘气色还凑合,略略宽心,目光一垂,望向她的手,问:“换过药了?还疼吗?”
他虽不知合香珠的妙用,但这么直直瞅来,赵锦宁还是下意识用左手护住了掩在袖口下的合香珠,“不疼了。”
“我瞧瞧,”李偃握住她胳膊。
赵锦宁近来瘦的太多,腕上合香珠不合戴,随着他拉扯的动作,珠串哗啦啦滚了下来,垂在手面异常醒目。
李偃眼神霎时一黯,五味其涌心头,若非得教他品,好像除了苦,再无别味。要问到底有多苦,如啮檗吞针,苦不堪言。
他盯着她的手半晌不言语,赵锦宁本就心中戚戚,不免犯疑,“怎么了?”
李偃缓缓抬起脸,那双丹凤长眼,有形无神,阴凄凄地望着她,“锦儿...你说...我们的孩儿,该取什么名字好?”
赵锦宁眼波一滞,慢慢地、费力地勾了勾唇,挤出个苍白敷衍的微笑:“是男是女尚且不知,不如...等生下来...再取。”
这句话太长,说到后半截子,她都没有力气再维持笑容,只得垂下眼,望向小腹。
她今日穿了件榴花团纹提花比甲,腰腹位置绣着一支,支上坠着三颗结了实的石榴。圆鼓鼓、红彤彤的果...寓意极好...多子多福...多子多福...她默念着默念着,忽然听他断言:“是男孩儿。”
嘴角不受控地微微哆嗦,默然心语,滑天下之大稽。
…………
关于上一章,我漏写了一句关于小赵为什么要吃辣的原因,给小编发了邮件还没改过来,就在这里说明下吧。
她忖了忖,想起从前,有一回吃了辣锅子,葵水就没了…于是说:“想吃辣的。”
第0154章 夫君早些回来接我
晚间,吃过饭,婢女端来一大碗的安胎药,赵锦宁为安李偃的心,当着他的面,积极喝下。黑乎乎的汤药,是真苦啊,从舌根一直苦到心里,热乎乎地泡在腹内,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感觉每根发丝都透着挥之不去的苦味。
这回,她含了两颗琉球糖,圆鼓鼓撑着两腮,一直到沐浴都没化掉,她不让婢女服侍,自己脱了衣裳,褪下亵裤,发现月事带洁净无血,果然,两顿辣宴,葵水就这么没了。
她迈进浴桶,没入温热水中,舒展开四肢坐下来,靠着桶壁阖上眼,细细嚼碎琉球糖,方品出一丝甜意。
不知是安胎药中有安神成分,还是成功“假孕”松懈了心神,她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觉格外沉,只朦胧感觉有人把她抱出了浴桶,其他人事不知。
李偃放下帐幔,转身看了眼侍立婢女,婢女颔首,却行后退,将侯在门外的钱大夫请进了门。
钱大夫诊过脉,又被带至外堂回话:“确是喜脉无误,只是脉息尚弱,恐有先兆流产之险。”
话音甫落,整个堂内寂若死灰,凝结成冰,就连那架青铜朱雀灯似乎都被冻住了,烛光黯然,斜斜将伫立灯前的男人身影拉得老长。
半晌,烛芯子垂进蜡油,将灭未灭之际,一声低低地冷笑破开沉默。
钱大夫抬眼,瞅见面朝灯的那张脸,阴晦如黑墨,半点血色都没有。他自那年将李偃从鬼门关救回来,便一直跟随李偃,数个春秋,何曾见过他这般难看的脸色。他自认医术高超却埋没军中不得重用,蹉跎多年,幸得李偃知人善任,奉为座上宾。是以一向孤高自许的钱大夫,唯对眼前后生青眼相待,此时见他郁愤满怀,竟破天荒的堪以告慰:“将军不必过于忧心,老夫看过那药渣,皆是对症良药,只要按时服下,仔细将养,当是无碍。”
钱大夫是有真本领的,李偃素来尊重,闻言转过脸,道声有劳:“先生昼夜奔劳,还请府内歇息一晚,明日再随我一同回营。”
次日侵晨,天尚不明亮,帐内蔼蔼不见一丝光。李偃摸黑起身,窸窣披上外衣,绕过屏风,轻轻唤声:“进。”婢女们推开隔扇门,蹑手蹑脚将烛台,沐盆、巾帕等物悄悄放下,又脚步轻轻地却行而出。
他盥洗停妥,垂眸缚护腕,眼前忽然多了一双素白的手,纤纤十指紧紧箍在腰间,馨软身子轻如蝶,静息在了背后。李偃一怔,那盏烛台不够明亮,他不禁有些恍惚。低头细端,从两脚空隙,看见双雪白的足立在羊绒毯上微微下陷。
倒不是见鬼。
他深觉好笑,不由忖度,她何时醒的?观察他多久了?何时走到身后的?怎么一丁点儿都没觉察?
新铺的羊绒毯,十分厚实,踩上去一点声响都无,即便赤脚也不凉,站久了却有些扎脚,足心阵阵发痒,赵锦宁强忍着不适,“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