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小觑他了...”王知府盯着走远的身影,慢慢眯起眼睛,垂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慢悠悠道:“这事难办啊...”

祝经业自然听出言外之意,心里咒骂王知府是狗肚子,吃了五味想六味,也不怕撑死!若不是张祁带着女儿扬州赴宴,而吴佺也不在金陵,那些票据又事关性命,何用这么低三下四来求!

祝经业拱手一礼:“还请王大人支个高招!若寻回财物,我必有重谢!”

鹬蚌相争渔翁才得利,王知府巴不得再和点稀泥,称心一笑:“祝老弟,你我相识多年,谈这个倒见外了,只是这李偃,方才你也瞧见了,死不认账,颇为难缠啊...”他沉吟片刻,又道:“这样,你先回去,请个讼师写份状纸送来,这样我也好正儿八经地传他上堂不是?”

此时祝经业就好似没脚的蟹,想蹦跶也蹦跶不起来,见王知府这里行不通,口中答应着忙辞了出来。

坐上轿子,祝经业回想着方才种种,忽计上心头:这几年不大太平,他家中既闯进强盗...那李家要是遭土匪灭门也就不足为奇了罢?

第0080章 感情不足以让人温饱

李偃从府衙出来,抬眼觑觑头顶日头,见时辰尚早,便教翔云去备一份补品,自己拎着到了徐家看望兰· 生.更 新徐夫人并嫤音。

昨儿失火,他起先不知,还是后来承瑜回来才知道。

按理,徐家如今没有男主人,本该赵锦宁登门才是,但她身份摆在那里。况且他有私心,不管她是不是公主...想到此处,李偃不禁伸手捂向胸口,这到底是有多贱...杀她之前,竟然还担心她在别人那里受委屈。

再有也担心嫤音,这个妹妹,看着性情温顺,实则也是块犟骨头,他那日话说的不和软,怕她再一时再想不开,不得不上门一看。

昨晚徐夫人受到的惊吓不小,吃了药略好一些,晨起还是头晕目眩地下不了床,虽亲家来人看望但到底是子侄辈,也就没强撑着上来,只教嫤音出来待客。

兄妹两人一见面,互相打量一番,李偃先开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失火了?”

嫤音还站在门前,嘴上同大哥哥说着话,那眼却巴巴地往门外张望:“大哥哥不问问我伤着没有,反倒是先责问我起来。”

“还用问吗?伶牙俐齿,能言快语,没少胳膊没少腿。”李偃斜她一眼,自到楠木圈椅里坐下,“甭看了,就我自己来的。”

嫤音被他戳中心事,脸上讪讪的,乖乖走到大哥哥身旁的椅子上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描补道:“我是看看嫂嫂来了没有。”

李偃看破不戳破:“她没来,倒是也挂念你。”

嫤音笑眯眯道:“那等明儿阿姑病好一些,我就过去找嫂嫂说话儿。”

嫤音打小聪明伶俐,却是个实心眼,眼睛里藏不住事,这欣喜雀跃的模样,哪里是看嫂嫂?

李偃不接言,端起桌上茶碗,小啜一口,半温不凉的,味道不好,他对喝茶极为严苛,要么不喝,喝就喝最好的,好茶、好水、好温度、好器具,缺一不可。

他将盖碗搁下,从椅上站起来:“看你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

“大哥哥才来,”嫤音见他只喝了一口便搁下茶碗,便知这茶不合他意,忙唤莘萦另沏好茶上来,“多坐一会子再走吧。”

“我还有事,”李偃极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你送我出门罢。”

嫤音领会出大哥哥有话对她讲,于是兄妹两人一道儿出门。

走至垂花门前,李偃停住脚步,莘萦十分有眼力劲的到一边望风,他见四下再无别人才启唇:“我问你,身份不对等时,如何自处?”

嫤音闻言,敛起笑容,沉重道:“我从不在乎这个...”

“你是不在乎,那堂舅呢?舅母呢?”李偃打断她的话,字字如钉,扎人心窝:“自古高嫁低娶,俗语又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你自幼读书识礼,被捧在手心千娇百宠的长大,非得自轻自贱的向下跌,直到谷底吗?”

“大哥哥...”嫤音忍不住红了眼眶,“就连你也这样看承瑜吗?”

李偃见她还不甚明白,便继续说:“居家过日子,感情不足以让人温饱。”

嫤音固执道:“没有感情的锦衣玉食如同嚼蜡。”

她紧紧攥紧手心,竭力调匀声气不让吐出来的字眼有一丝一毫的颤音:“我试过这样的日子,大哥哥...我今年二十二岁,自懵懂起到出阁,我规行矩步,依照父母、世人眼中的闺秀模样,一步一步走到至今,从无人问我喜欢、愿意与否。”

“我从生下来那刻就被拟定好了一生,就仿佛是戏台子上的木偶,半点不由自己。”

“可我不是傀儡,我有血有肉有思想,我不愿被条条框框约束在贵贱尊卑底下活成行尸走肉。”

“我也想问大哥哥一句,凭什么男子可以挑选妻子,而女子不能挑选丈夫?”

这番话,从打小仪静体闲的姑娘嘴里说出来,实在令人可惊可敬。

李偃默默看着她,怎么瞧都不能与曾经娇滴滴的小姑娘划等,“世人都是这般过的,就凭你我不足以打破陈规。”

“你既有这般坚定心性,接下来怎么做想明白了吗?”

“我...”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嫤音满腔的热忱上,她眼巴巴地看着大哥哥,咬了咬下唇,如实道:“我不知道。”

李偃不由叹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若要长久,就先把心事先藏起来,不然会害了你。”

嫤音听大哥哥语气松动,忙去拽拽他的宽袖,转忧为喜:“大哥哥,你教教我...”

李偃瞅向被扯皱的衣袖,不禁皱眉:“这么大了还和孩子一样,拉拉扯扯成什么道理?”

嫤音腮畔映出笑靥:“我在大哥哥面前,永远都是孩子,”她忙不迭松开手,又枯起细眉,“若是连大哥哥都不管我,那嫤音就真活成傀儡了。”

“罢、罢、”李偃安慰道:“耐心先在徐家等着就是。”

他原本也只是试探嫤音决心,既这样死心塌地,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不能屈高就下,他便青云直上。”

方才与大哥哥对峙嫤音都没哭,却因为这句定心丸而潸然泪下。既为自己又为承瑜,因为这个世上除了她,还有大哥哥对他好。

李偃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忙招手唤莘萦过来,“我丑话说在头里,倘若他没这个意思,我也不能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

“你是我妹妹,可承瑜也是我弟弟。”

莘萦走近,见姑娘满脸眼泪忙掏出帕子递上,嫤音接了帕子边擦泪,边点头微笑:“我知道了!”

她是真替承瑜开心呀,此后这个世上有两个人光明正大的爱他,他再也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