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了仲秋,可不就冷起来了,”李偃没松开,将她微凉的掌攥到手心,走到饭桌前,亲自盛了一碗桂圆阿胶乌鸡汤给她,“趁热喝,等用完饭,我陪你出去逛逛,到铺子寻摸几匹好缎子,再做几身秋冬的衣裳。”
赵锦宁答应着,捏着汤匙去喝鸡汤,一碗汤还未喝完,妍金忽然疾步进来,立在碧玺珠帘外福了福,因大奶奶也在,欲言又止地唤了一声大爷。
李偃举目看过去:“什么事这样急三火四的?”
得到大爷的示意,妍金这才一五一十的回禀:“翔云在二门递话进来,说衙门来人了,请大爷出去。”
李偃哦了一声,一面为赵锦宁布菜,一面不紧不慢道:“去说,我就来。”
盘内的菜原封不动,李偃抬眼看她,问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衙门什么事找你?”赵锦宁搁下筷箸,眼里满含担忧。
“我也不知,”李偃拍拍她拢起来的左手,宽慰道:“料也不是什么大事,吃饭吧,待会儿该凉了。”
他不说,赵锦宁就不住猜度,这顿饭吃的心事重重。
反观李偃倒是一副神闲气定的模样,他慢斯条理地盥手,擦净手上水渍,撂下巾帕,对她道:“厅上冷,消消食便回房罢,等我回来再带你去挑缎子。”
赵锦宁送他到门前,依依难舍地嘱咐道:“要是有事记得着人回来说句话,别教我牵肠挂肚的。”
李偃道:“我省的。”
两个衙役在倒厅里坐了半晌,自打被管事迎进门,出来进去就只一个小厮过来倒茶添水,急得两人不住仰脖朝门外张望。
金陵城中像李家这样根基颇深的门户,他们不敢冒失,唯有坐立不安的等下去。眼瞅着之前引领的小管事进门,忙站起来:“烦您老再去通禀则个。”
“我们爷来了,”翔云说着侧过身,廊外的颀长身姿赫然映入眼帘。
李偃徐步进门,“两位来此,所谓何事?”
他身量高,站在门前挡着屋外偏升的日头,曦光自竹月色衣袍渗进来,本该是暖的,可他面无表情,也不拿正眼瞧人,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凛凛萧杀之气,比刀剑还要逼人。
两个衙役都是新提拔上来的,哪里领教过这般威势,当下点头哈腰不迭,勉强挤出个笑脸:“我们老爷谴小的来请您过府一叙。”
府衙后堂,几扇雕花木门大开,一眼望过去,便能瞧见悬挂着一府八县舆图底下坐着个乌帽绯袍的中年官员,这人脸生,升任南京不过三四年,李偃并不识得,不过和祝经业搅在一起,同为丘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李偃迈进槛内,不等堂内之人言动,便随意拣了一把椅子十分从容地撩袍坐下。
他不请自坐的一举动,引得上座王知府颇为不满,皱着眉头搁下手中茶碗,挥手遣散了门内门外侍立的随从。
待要开口,又被李偃呦的一声抢先,他觑着坐在对面第一把太师椅上的中年男人:“这不是祝大掌柜吗?”
李偃瞥了眼祝经业手缠纱带的右手,轻慢地扬起唇角,笑说:“经年不见,祝掌柜一向过的好啊。”
李家同祝家在江南一带的商界都是翘楚,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许多年前,李偃刚接手生意,明里暗里没少吃亏,后来掌控住局面自是打击报复,若不是他到京城拓展,后又参军,金陵城早就没有祝经业这号人物了。
两人积怨已深,新仇旧恨加起来,分外眼红脖粗子,祝经业早在李偃进门前就眼冒火星,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更是激得怒火狂涌。
“你!”祝经业顾不得脚踝伤痛,噌的一下从椅上站起来,怒目切齿地指着李偃,提名道姓的骂道:“李偃!行啊你!吃雷屙火,胆大包天,竟教人到我宅中抢夺财物!”
真是聒噪...要不是留着这厮还有些用,李偃真想要了他的狗命。他不胜其烦地抬起小臂垫上楠木扶手,眼睛一垂,视线落在了小几上的粗瓷盖碗,饶有兴味地揭开茶盖,瞥了眼碗中颜色暗黄的茶汤放下茶盖,抬脸望向王知府,轻悠悠道:“王大人作为一府长官就喝这种茶么?”
王知府虽卑视李偃,但表面功夫却做的滴水不漏,含蓄自谦道:“本官一向节俭惯了。”
李偃目光微微往上,盯着王知府头顶上方高悬的‘清慎勤’三字牌匾,轻轻一嗤:“府台大人,还真是清廉啊...”
“我那倒是有今年新春的峨眉雪芽,”他似笑非笑道:“等下回去就教人送来给大人尝尝...”
“王大人,还等什么!快将这个宵小之徒羁押收监!”
眼见李偃要和王知府攀上关系,祝经业火冒三丈,急急打断李偃的话。
王知府虽收了祝经业千金,但对他这呼来喝去的作为甚是反感,摆手示意别急,淡淡道:“且容本官细细询问。”
王知府不知“抢夺财物”的内情,更不识得李偃,从祝经业口里得知,他祖上经商,有个堂舅远在山东任上为官,只是个五品同知,不足为惧。又见他年纪轻轻极为傲慢无礼,心中不大喜悦,但听刚才那话,倒是有献情笼络的意思,说话便留些余地,不过是看在千金的份上,问句话而已:“李偃,祝经业状告你,说你昨晚派人破门入室,强夺财物,可有此事?”
“什么!”李偃讶然,惊道,“祝掌柜失窃了?”
他目光转到祝经业身上,切切问道:“不知祝掌柜都少了什么?说出来,我也好教底下人帮忙寻寻。”
“大家都在金陵城住着,又一同为商,祝掌柜千万别客气! ”
祝经业至关身家性命的东西被人抢去,又恨又气,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从昨晚各处寻人不着,这才登上知府衙门。原本想借着王知府的势头将李偃诓来直接下狱,严刑拷打另其交出就完了,没成想李偃贼喊捉贼,再看王知府也是一副模棱两可的模样。
他是怒火攻心,被气的七窍生烟,指着李偃鼻子大骂他是狗头上长角装佯。
李偃眼睫微垂,眸光难压,似冷刃一般猛地扎进祝经业眼中,倒教他心内一寒,不过怒从胆边生,气到极点什么都顾不上。他怒冲冲地从袖中掏出一枚刻着李字的腰牌,重重地拍在桌上,疾言厉色道:“这就是证物!”
王知府指着那腰牌,开口问道:“李偃,这可是你家的?”
“金陵城里可不止我一家姓李,王府台不要冤枉好人,”李偃懒得再同这两个废物虚与委蛇,他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定在王知府脸上。
他目如点漆,眼神锋利的如同尚方宝剑,不必拔鞘便已让人凛然,话更是直戳命门:“王府台为官多年,升堂审案皆在私室?”
王知府心下一震,“这...自然不是。”
李偃从椅上站起身,轻掸衣袍,曼声道:“既不是,我就不奉陪了。”
他逍遥事外,举步生风。眼瞅着扬长而去,这可急坏了祝经业,瘸着一条腿追也追不上,干瞪着眼,埋怨道:“我说王大人!您怎么就让他这么走了!”
士农工、商最末位,王知府本就看不起这些下等商贾,祝经业接二连三在面前比手划脚,他越发不悦,遂摆起官威,严声厉道:“我不让他走,难不成拘他?”
“我失落了东西,难免心急,王大人可千万别见怪,”祝经业见王知府动了脑色,不得不压下火气,放软声气。
“这里是衙门,又不是土匪强盗贼窝,万事都得依律来,”王知府拖着官腔道,“断案讲究人证物证口供俱全,你既状告他夺你财物,诉状何在?”
祝经业那些东西见不得光,哪里是真要同李偃打官司:“那依您之见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