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1)

雁声来_1 符松蒙闵宵 2969 字 6个月前

“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符松蒙弓下腰看郁晚的脸色,她面上有些苍白,视线空泛没落个实处,像是被妖精摄走魂魄一般。

郁晚木然摇摇头,她动了动唇才觉脸上一片僵麻,胸腔被酸涩填满,将她的心脏腐蚀得空空荡荡,这滋味很不好受。

她方才听见了闵宵的那一句“不认识”。想必曾与一个阶下囚相恋是一件难以启齿之事,是他熠熠生辉的仕途上一块碍眼的污渍,故而他不愿在同僚面前承认他们的过去。

本就是她先断情放手,况且他现在的身份的确不便与囚犯牵扯上关系,此事无可厚非。

只是她忍不住有些懊恼与失落,并非没有设想过与他重逢的场景,反目成仇也好,释怀一笑也罢,总归她不该是眼下这幅不体面的样子,身披枷锁,遍地狼藉。

郁晚转过头看向河岸上,闵宵所在的地方总是能轻易抓住人的眼睛。距离太远,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影,看不清他在看向何处。

天上又开始落雨,丝丝凉意浸在脸上唤回她的神智,再没有比眼下更清晰地认知到,他们真的已渐行渐远。

昨日种种美如幻梦,人醒了,梦便碎了。

她看向符松蒙,唇边牵出一抹寡淡的笑,“下雨了,是不是要歇息放饭了?”

要说徐远县这帮当官的也是黑心,急吼吼连夜把人拉过来,未歇一口气就开始干活,从半夜干到天光大亮,下雨了还没有停工的势头,顶着雨干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突然发话收工,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有什么人下了吩咐。郁晚朝河岸上看一眼,方才的位置已不见人。

好在这回的雨不算大,有蓑衣挡着身上没湿透,眼下也正入夏,潮湿的衣裳穿着并不觉得冷。

岸上在招呼打饭,先前一个当地差役领三十个囚犯到干活的河段,现在又领着人上岸去用饭。

平地上临时搭了几间茅草棚子,底下置了锅灶,热气腾腾的米粥散着香味儿,打饭的师傅一勺舀一碗,加上一份干粮,递给身上沾了脏泥、一看便知是在河道干活儿的人。

郁晚排着队慢慢悠悠往前挪,突然冒冒失失冲出个人从她面前借道,强硬将她挤开横穿过去。

她身上没蓄力,让他那粗鲁的动作扒得一个踉跄,符松蒙排在她身后,见状伸手扶了一把。

有那第一个男子开辟出的道,一溜人都打郁晚面前借路,讲礼些的道一声谢,不讲礼的风风火火窜过去,半分不顾忌撞着人,符松蒙的手便一直虚虚护在她身侧,打远处看像是将人半抱在怀里。

“这河堵成这样不像是一朝一夕之事,该有数年的累积了,也不知道怎的等到堵死才想起来挖,你说会不会...”

郁晚扭过头与符松蒙说话,视线囫囵扫过人群,突然顿在某一处。

闵宵站在人群开外,面色很冷,紧抿着唇,毫不避嫌地直直看着她。

符松蒙见她说到一半没了声音,猜出她想说的话,径自回答:“今日那位京官,大抵是来督察此事。”

郁晚回过头,后知后觉自己无意中又屏了呼吸,她吸气又吐气,若无其事地“嗯”一声。

前来开挖河道的人以沿岸百姓为主,大多自发帮忙,否则水漫起来最先遭殃的就是自家屋子。到了放饭的时间,他们纷纷回到家里用饭休息,将临时搭建的粥棚让给其他不便回家的人。

纵使有本地人提供的便利,临时搭建的茅草棚子还是不足以容纳五六百人,当地差役得了吩咐,要尽心尽力将前来帮忙的人安置好,哪怕是那些戴罪之身。

郁晚这队的领头肖捕快冒雨跑了许多处地方,都塞不下这三十人,后来他找相熟的同僚问话,对方给他指了一处地方。

距离河道两里开外的墨羊峰上有一座山神庙,因着建在半山坡,年纪大些的人来上香十分不便,后来供奉的山神像倒了半边,干脆没修,这庙就彻底荒废。

虽路难行了些,庙里脏乱了些,但好歹是处能遮蔽的地方,比敞着淋雨要好上不少。

本就在路上奔波两天两夜,只能在颠簸的车厢里勉强合眼小睡,又不带歇地干了大半天重力活儿,一行人累得精疲力竭,来不及细讲究,随意将蜘蛛网扯一扯,将地上的灰掸一掸,靠着墙壁与房柱就地休息。

郁晚头中昏沉,身上虚软,鼻间呼吸干热,衣裳已经风干,但那湿哒哒的触感还留在身上,她有些冷,抱紧腿蜷缩着,趴在膝盖上睡觉。

分明是困倦到极致的关头,却因身子不稳,一直左摇右晃而半天无法入睡,她烦躁地叹气。

声响并不大,但符松蒙离得近,听见动静便睁开眼。

他朝郁晚挪近一些,低声道:“靠着我睡。”

郁晚已不甚清醒,江湖人也无那般严苛的男女之防,闻言脑袋一晃抵在他肩上,不过几息便安稳入睡。

符松蒙稳着身形不动,垂眼看着肩上沉睡的人,有几丝碎发蓬在郁晚的脸颊上,他忽然有些想帮她别到耳后,手指蜷了蜷,担心将人吵醒便没动。

外间嗡嗡扰扰的声音渐息,门口光影晃动,他下意识转过视线去看,不期然正对上一双凌厉的眼睛,许是因背光而看不分明其中的情绪,冰冷、忧伤、又似蕴着怒火。

那是先前见过的京官,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县官官袍的人,是徐远县的知县姚魏安,他面上哀愁焦急,当是得了吩咐不让喧闹,不得已收敛口中的话语。

对方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处,眼神里若隐若现地浮出几分妒恨,符松蒙不明所以,压着身上动静,在不吵到郁晚的情况下朝他点头示意。

那京官突然大怒,甩袖转身出去,姚魏安面上一喜,连忙碎步跟上,外间又响起模糊的说话声。

符松蒙未多在意,看一眼肩上依然安稳睡着的人,阖上眼睛休息。

0039 登徒子

郁晚在傍晚时辰开始发热。

因着胥山监狱的那二百来人无地方住宿,下午临时开工搭建了数间茅草棚子。那棚子搭起来并不麻烦,用竹竿构出框架,上头铺些干稻草,做出一间能遮蔽的地方就行。人多办事快,一下午就完工。

愁就愁在还有位女犯,男女有别,将人扔到男人窝里挤一起总归不像样,囚犯之身也不好让人寄宿在普通老百姓家中。正当思量应对之法时,肖捕快恰好带着人前来道明情况,说那女犯感染风寒起热,需找处地方安置。

管事的见她一副精神萎靡的病殃殃模样,一拍掌将主意敲定,让她一人单住白日休息的山神破庙,戴上手脚镣铐,再拴上两丈长的铁链,人跑不脱,和牢房无两样。

符松蒙在避风处搭好木板,铺上稻草和棉褥做出张简易的床,又托人煎了汤药喂郁晚喝下,最后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肖捕快离开。

郁晚从小到大不常生病,向来是病得重、好得快,发一夜汗第二日就能活蹦乱跳地下床。这回大抵是淋雨受凉引起的发热,昏沉的睡意如高山倾倒般压下来,她理好手脚腕上的镣铐,将被褥裹严实,头一沾上床铺立时睡得昏天黑地。

这几日天气阴沉,浓云藏了月亮,山神庙里被水墨浸染过般不见一丝光亮。树上的夜蝉偶有嘶鸣,林间的山鸟脆声啼啭,幽幽回荡于空寂的山谷间,映着庙里时长时短的粗沉呼吸声。

郁晚浑身虚软乏力,胸腔里像是蓄着一团火,暖烘烘的将她烤得又干又热,脑中像是坠了千斤重的沉铁,晃晃荡荡,一动便要倾倒下来。

她睡得沉却不安稳,每回一睡着便失去五感一般,除了自身感触不到外界的动静,却又因身上不适而多次中途醒来。如此反复数次,她已生出恍惚之感,想不起今夕何夕,也辨不出日夜时辰。

青石板上落下轻缓的脚步,有人踏着夜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