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和老宋在床垫的选择上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他说我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睡硬木板床,不能睡软床垫,否则会影响脊椎的发展。而我则坚持且坚定地认为,睡觉就是用来享受的,若睡得不舒服,那还不如不睡的好,木板床又硬又不舒服,我为什么要自找罪受?
辩论的最后,我以炉火纯青的哭功赢得了对床垫的选择权。
中国有句古话,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没有听老宋的话的后果就是,我的脊椎果然是长歪了。
大一那年体检,跟初高中小儿科似的体检不同,正规且有范,甚至连B超都有,让我颇有一种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的感触。
做B超的场所在一辆车上,车厢被B超机隔为前后两部分,前面医生观察显示屏做记录,后面供学生进出。学生一个接一个地从车厢后面进去,做完就拿着体检书出来去下一个体检地点。
阵阵秋风下,几波不同年级的学生在车外排起了长队,等得无聊时就说起了八卦,我和苏荷作为新生,即便期待却又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实则偷偷竖起耳朵聆听,生怕漏听了一点。
左后方的学姐说:“去年呀,大一有个学生就是做B超时发现怀孕的,后来还被学校开除了。”
右旁同级的学生大惊失色:“啊?这个都能查出来?”
左后方的学姐做出一副权威专家的模样道:“当然了,学妹啊,这可是B超,往那儿一站,有什么东西是看不到的?”
右旁同级的学生再次大惊失色:“啊?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会被看光光……”
大家不约而同地护住了胸。
“宋初慈。”
车厢内传来我的名字,我还没能接受自己要被看光光的事实,定定地站在原地,迟疑不决。想我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为的不过是将来能在做程靖夕的小娘子时一展娇羞之状,此刻竟要被一台机器以及机器后的医生看光光,真是一万个不情愿啊。
“宋初慈。”
车厢内的女声有些不耐烦,探出个头来扫了眼:“谁是宋初慈,快进来,还有这么多学生要照,别耽误时间。”
苏荷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哼唧了声,垂头丧气地走进车厢,被黑色的厚帘掩得严严实实,站在巨大的机器面前,我脑补了下出现在对面显示屏上的画面,沮丧地叹了口气。
“宋初慈,你这……你过来一下前面。”
我愣了一愣,哦了声,从后车厢下来,再走到前车厢的短短几秒内,我所能想到的就是B超照出了问题。联系到之前学姐说的怀孕事件,我不由冒了冷汗,难道在我的肚子里也照出了宝宝?
茫然抬头望了眼在车外等候的那一堆学生,清一色兴奋又惊讶的脸,不用想都知道,此刻他们的内心都在揣摩,我被医生特地叫到前面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怀孕,再次不用想也知道,他们都希望结果是这样。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掀开了前车厢的帘子,医生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在体检报告上写写画画,教育道:“你这个脊椎啊,是歪的,最好让家长带你去医院做个彻底检查,趁年纪轻还能矫正下,知道吗?”
原来只是脊椎问题啊,虚惊一场。
我长长吐了口气,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连蹦带跳地出了车厢,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苏荷一把捞住我的胳膊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现在怀了孕,可经不起这样上跳下窜啊。”
我给了她一记胳膊肘:“你才怀孕了,你全家都怀孕,我只是脊椎歪了!”我故意拨高了音量,让周围竖起耳朵的同学们都听见,大家面露失望之色,又扎成一堆开始聊起别的八卦。
后来老宋劳师动众地带我飞去上海请骨科专家为我看脊椎,骨科专家为我制定了矫正计划,矫正器天天穿在衣服里,我只能时刻绷直身子,稍微放松一下就会被矫正器的边边角角扎到。睡觉自然是更不能睡软床垫的,我睡惯软床垫,此刻突然换成硬木板床,十分不习惯,全身上下都很抵触,我夜里失眠,白天里又饱受身体折磨,对于生活,我只能用“苦不堪言”四个字来形容,没几天,我就迅速瘦了下去,圆脸变成了锥子,下巴尖得和什么似的,好像低个头就能戳穿自己喉咙。老宋看得心疼,跑去咨询骨科专家,脊椎歪了有没有特别严重的影响。答案是脊椎歪,只影响美观,年纪大后有成驼背的几率,对身体和正常生活并没有大影响。
我自觉比起天然怀孕来,脊椎歪了这件事着实微不足道,况且,我离了软床垫就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就会影响心情,那样的后果是我身边的人都不大好过,由此可以看出,睡不好的坏处远大于脊椎歪的坏处。
想通了这点,我就放心大胆地在歪脊椎的路上越走越远,并将离了软床垫就打死都不睡觉这一人生守则发扬光大。
但是,此刻在歪脖子树树干上的我,怎么会违背了自己的人生守则,以天为被,以树为床,就这么睡着了。
还做了个如此梦幻的,与风月有关的梦?
难道这就是现实里得不到的,老天爷会让你在梦中一尝所愿的传说吗?
我眨了眨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程靖夕漂亮得冒泡的睡颜,欣慰且忧伤地咬了咬唇。
我欣慰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在梦里实现了,忧伤则是因为这么多年了,我对程靖夕这张脸依然是毫无招架之力。
这说起来有些不科学,想我宋初慈从小到大,面对兰西这等唇红齿白的顶级妖孽男,都定力非凡不为所动,兰西当了偶像派明星后,身边围绕的也都是些圈里的小生及模特,但一个都入不了我的眼。苏荷曾给我解释过,这就好比人接种疫苗,帅哥见多了,这个物种就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了。所以,我自认对帅哥有很强的免疫力。
但偏偏这样的免疫力在遇到程靖夕时,就溃不成军。
又或者,只有长得像他那副嘴脸的,才算得上是惊动我心魄的绝世之美。
我慰叹了声,一手紧扣着程靖夕的手,一手搭上他浓密的眉,一寸寸向下,抚过他微微颤抖的睫毛,贴着他如精心雕刻般的脸颊停住,视线下移,我顿了顿,认真思虑起,要不要往这动人的唇瓣上咬一口。
周敦硕在《爱莲说》里曾说过一句经典的话:“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意思就是,他喜爱莲花,达到了痴迷的最高境界,只远远观赏,碰一下都觉得是亵渎了它。
那么我之所以还在犹豫的原因就是,虽然我过去咬过的次数也不算少,但这一口咬上去,还是会有一种轻薄良家夫男的不道德感。
理智与欲望在我的身体里兵锋相见,打得不可开交,我觉得很愁,愁得狠狠叹了口气。最终,我的理智战胜了欲望,为了克制我的欲望,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锁在他唇上的视线扯断,本着转移注意力的想法往上移去。
就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方才还是闭着眼的程靖夕,唰一下睁开了双眼,直直与我的目光绕在一块儿。
他琥珀色的眼眸还带着浓重的睡意,朦胧地将我望着,就像隐藏在薄纱云雾后的圆月,神秘而迷人。
我的心像是被丢进热咖啡里的棉花糖,瞬间全融化成甜腻的奶油泡沫,拽着他的手往脸上蹭了蹭。
“你在干吗?”
初醒的声音带着点淡沉的沙哑,像刚出炉的酥糖,软糯即化,毫无疑问,我能在此时此刻这么悠闲地联想,就说明这一声对我而言是多么心灵撞击。
我轻拍了拍他的脸,柔声道:“这是个梦。”
程靖夕在面无表情地望了我片刻,然后抬起搭在我腰上的手贴到我脸上,捏起一块肉,用力一扭。
“啊,好痛!”我拍掉他的手,捂着脸委屈地瞪他。
他抬抬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揉脸的手突然静止,我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根本就不是梦!
我的心脏顿时跳到了嗓子眼,仿佛有无数个小人高举“怎么办”的大字牌狂奔而过,好在我定力十足,眨了眨眼,低沉着嗓子对他道:“你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