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让他为我冒险了。直到渐渐没了力气,我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沉下去。失去意识前,我似乎已经沉到了湖底,湖底长势旺盛的水草紧紧捆住我的腰,将我拉向它们……
“小慈,小慈,醒醒,快醒醒。”
有声音不停地在我耳边催促,胸口被人有节奏地按压,我每次想要呼吸时,嘴巴都会被堵住,气息被源源不断地吹进来。我的脸不断被人拍打着,且力道还不算小,看得出打我的这个人,对我有很深的怨念。
我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一张嘴,就吐出一大滩水来。剧烈的眩晕感后,我喘着气,睁开了眼,一团团模糊的影像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离我最近的那个是阮文毓,他浑身湿透,目光焦急地望着我:“你感觉怎样?水都吐出来了吗?”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柳飘飘,又扭过头,将目光转向湖对岸。程靖夕不知什么时候从轮椅上摔了下来,并且已经离轮椅有一段距离,保持着匍匐向前的姿势,目光如炬般盯着我。
他想干什么,就算变成那样,他还想要救我吗?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他在苏荷婚礼那天对我说过的那番话。他说原来是他不配,他否定自己的深情,他那样说服自己,说服我,又是为什么呢?
我的心似被针扎,微微痛了一下。
我气息微弱地朝柳飘飘说道:“看着我做什么,快去扶一扶程靖夕啊。”
柳飘飘一怔,连忙绕到湖对岸,吃力地要把程靖夕扶起来,可她的力气不够,扶了半天,程靖夕还在地上。
我看了看阮文毓,他接收到我的目光,无奈地跑到湖对岸,轻而易举地将程靖夕扶到了轮椅上,然后又小跑回来。他扶着我坐起来,轻声道:“还难受吗?”
我摇摇头,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看见柳飘飘低着头推着程靖夕匆匆离开。
我问阮文毓:“你刚才有没有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事?”
他一愣,义正言辞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个正经的老实人,绝不会趁人之危,对你做的都是营救溺水之人该做的急救。”
我在脑子里将那些按胸口、人工呼吸之类的急救常识过了一遍,顿时感觉一朵乌云在头顶升起。虽然阮文毓是为了救我,可当着程靖夕的面,我还是有种与外人亲热被老公当场抓包的羞愧感。
我边走边叹气,羞愧感依然没有减少分毫。就算是随便一个服务员,甚至是柳飘飘对我做这些事,都比阮文毓做要好。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猛地停下脚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文毓眨眨眼:“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怎么上来的?今天才刚放晴,主干道的拥堵没可能清理得这么快啊。”
阮文毓漫不经心道:“哦,车子是上不来,但人可以上来啊。我是走上来的。”
我望着他下巴青黑色的胡碴,脑里的画面是他在下着暴雨的山中徒步行走的场景。
阮文毓扶着我,继续道:“你吓死我了。我好不容易赶到这里,要是迟一点,可能我看见的,就是你的尸体了。”
我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推开他。他没料到我这个反应,被我推得踉跄得退了好几步,他莫名其妙地望着我,眼神由开始的疑虑变得无奈。他沉默了半天,轻声叹道:“小慈,你哭什么呢?”
我抹了抹眼,朝他吼了起来:“谁让你来的?我不需要你来啊,亏你还是旅游杂志专栏作家,你不知道下雨的时候不能在山中行走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你非得让我不好过是吧?阮文毓,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吼完这么一大段话,我咳了起来。
阮文毓却突然笑了:“小慈,原来你也会为我担心啊。”
他笑得特别开心,雀跃地走过来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我又一把推开他,心里突然特别难过。我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我……”
“那又如何?”他打断我的话,没让我说下去,他的嘴角带着笑,“你善良也好,恶毒也罢,那都是你,而我喜欢你。”
从前,他嬉皮笑脸的笑总让我有种玩世不恭的感觉。可这一刻,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的笑里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我甚至怀疑,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在筹谋着什么,他其实全部都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我望着他,突然就失去了言语。
良久,我转过头独自往前走。阮文毓在我身后小声道:“刚才我去扶程靖夕时,他全身都在发抖,他应该被你吓得不轻。小慈,你去看一看他吧。其实,你心里是很想去看他的吧。”
我脚下一顿,缓缓转过身,看着树荫下的他,像是从未看清过他的样子一般。
我很想问一问他,那你呢,真的希望我去看程靖夕吗?
可我始终没能问出口。
在我和阮文毓不再联络的很多年以后,我曾在网上看过他专栏的文章,有一句话,让我看着看着就落下泪来。
他说:“从前每一段感情结束,虽然伤心,可仍会期待下一个更好的人。但总会遇见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在她离开后,你不再期待更好的爱情,也不再那样用力去爱。”
我知道那个独一无二的人,指的就是我。
我偷走了他的爱情,我让他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爱情。
我这样自私的人,注定要受到神的责罚。
我回到房间里没多久,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医生就来了。她端着我的胳膊看了两眼,摇摇头说:“你得赶紧去医院重新上石膏,这都泡发了。如果伤处发炎,你这胳膊可就麻烦大了。”
我点点头:“下山的路一清好,我就走。”
她说:“这是驱寒和消炎药,一天服三次,你现在就可以吃了。我接下来得去看程先生了。”
拿着药的我一下就愣住,丢下药包,抓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程靖夕他怎么了?”
护士扭过头,奇怪地看着我:“他从轮椅上摔下来,又拖行了一段距离,两只腿都给磨破,流了不少血。”
我不过是想象了一下他的惨状,心就揪了起来。我松开她的手,推了她一把:“那你快去吧。”可又忍不住小声责备了句,“你应该先去看他的。”
已经走到门口的医生听见后,转过头来看我:“你和程先生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都要我先去看对方。我说,你俩就不该住的那么远,也省得我来回跑。上次也是,你昏迷时,他一个残障人士还得转好久轮椅过来看你。”
我愣住了,哑着声道:“他……来看过我?”
她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我懵了,原来那并不是我的梦,程靖夕真的在我昏睡时来过。我突然就想起他那声模糊的叹息:“小初,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袁北辙说得对,我让他那样矛盾和痛苦。我捂住眼,咬着唇,难过地落下泪来。
清障队的效率很高,隔天晚饭前,就听说主干道上的泥石枯木就被清理干净了,而阮文毓也来通知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