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放下苹果,然后盯着手里的水果刀,哀怨道:“我在想,叶笑笑要是消失就好了。”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瞪着苏荷,震惊道:“喂,你别想傻事!”

“开玩笑的。”她抓乱一头长发,愁眉苦脸地对我说,“我要真这么做了,兰西会恨我一辈子的。”

我扶着苏荷的肩膀,认真地问:“喂,你不会是还一直喜欢兰西吧?”

苏荷突然不说话了,眼珠子默默转到一侧,看她心虚的样子,我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了。

“你隐藏得太深了吧,连我都给你蒙了。我以为你那时告白没成就把兰西抛诸脑后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不告诉兰西呢?你俩若是在一起,我是最开心的。”

苏荷屈起腿,头搁在膝盖上,看着我,苦涩地笑了笑:“小慈,我和你不一样,我十八岁时就失去了争取兰西的资格。我的爱情也永远停在十八岁,有一天我会很老很老,老到忘记他,也忘记自己是谁,可我的爱情永不会老。”

苏荷很美,遗传到了她父母五官最漂亮的部位。我十二岁认识她那年,她就已经生得眉目如画,可在我的记忆里,她最美的时候,是在向我说起她的爱情那刻。窗外是泼墨的夜色,屋内灯影重重,白炽灯光包裹着她,她蜷缩在沙发上,及腰的卷发如海藻般垂下,身后仿佛有许多柔软的羽毛翩然落下,轻轻覆在她的身上,那是一种超脱生死和岁月的美。

让我惦念了,一生一世的美。

我在十万英尺的高空上,一直在想苏荷那句“爱情永不老”的话。

我一向觉得苏荷是我们之中活得最洒脱的那个,她曾在精品店看中一个施华洛世奇的钥匙扣,可那时候她和她父亲闹了矛盾,信用卡被冻结,等她东拼西凑筹够了钱再去买时,钥匙扣已经被别人买走了。苏荷连一丝失望都没表现出来,淡定地用那些钱买了店里一条丝巾,只是从此扔掉了她所有的钥匙扣,也不再用。

我对她这种买不到没关系,我不仅不要它,连它相关的一切都不要的极端行为震慑到了。其实,我曾想告诉她还有其他更好看的钥匙扣,比如DIOR家新出的限量款就挺不错的。

可苏荷那时是怎么回答我的?她说:“最好的那个已经没有了,我如果将就用其他的,就是对我心目中最好的侮辱。”

我再次震慑于她的决绝,可如今想来,不仅是一个钥匙扣,她对于任何事物都抱持这样的态度,譬如爱。或许,对苏荷来说,兰西就是那个最好的却已经没有了的钥匙扣。

他早就不是你的了,你哭你闹,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再属于你。反而会造成许多人的烦恼,爱一个人无非是希望他快乐,当你的爱成为他的困扰,爱早就变味了,倒不如收起那些无用的眼泪,将暗的一面藏在心中,明媚的一面现于世人,大家都会快乐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压升高的原因,我的胸口像压了千斤坠,重得喘不过气来。一片混浊的思绪中,我恍恍惚惚地想,我这样执拗的爱,是不是也让程靖夕不快乐了?

脚重新接触到地面的那刻,我有些不适应,像踩在棉花上,软了一下,身旁有人经过,伸手扶了我一把。我用发音诡异的“Thank you”同金发碧眼的好心人道谢,他对我回以灿烂一笑,将鸭舌帽檐转过脑后,迅速走开了。

墨尔本百姓的友好让我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好感与期待,我推着行李走到机场外面,入眼的是一片纯净得想让人朝圣的蓝天与绿地,带着海盐咸香的热气阵阵扑面,是夏天的味道,而一天之前,我脚下的那片土地,积雪才刚刚融化。

我脱下风衣,系在腰间,敲了敲一辆在路边等候的出租车车窗,将一直攥在手里的写有目的地的照片拿给司机看,用拙劣地英文告诉他:“I want to go there.”

司机对我做了个OK的手型:“I know,I know.”

我瞬间就放宽了心,坐上了车。Umiss珠宝的拍摄地点是一个叫做Star的农场,来之前我做过调查,澳洲的农场数以千计,且大部分在地图和卫星导航上没有标记的,连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都未必知道。

我原以为抵达目的还得折腾一番,可没想到,我问到了一个热心的路人带我去农场,由此可见,我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有位大智慧的先人说过,凡事不可高兴得太早。有位更大智慧的先人亦说过,乐极生悲。

我用亲身经历证明,先人没有诓骗我。

沿着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开了一个多小时,司机突然把车停在路边,从前座探过身子,摊开手对我比了比:“Money?first!Then,?I'll?drive?you?to?the?farm?gate,six thousand totally.”

他前面的话我听得不大懂,但凭着对金钱和数字的敏感我听明白他最后说的那个数字是六千,我立马瞪大眼,捂住自己的包,义正言辞地拒绝:“No!”

虽然我从没来过墨尔本,不知道墨尔本的行情,但一趟出租车费用竟然超过机票,蠢钝如我,也还是能看出猫腻的。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司机立马面目狰狞起来,他一脚踹开车门走出来,拉开后座的门,跟拎小鸡似的将我拎出来,伸手就要抢我的包,我紧紧护着,企图用高分贝的尖叫引来好心人,可我忘了这里荒郊野外的,别说人了,连辆车都没有。司机随便推搡了几下,我就被轻易推倒在地,包落入司机之手,我挣扎着爬起来要去抢,看见他将包拿起来倒着用力晃了晃,什么都没有掉下来。

我愣住了,司机也愣住了。顺着他拿包的那个角度,我清楚地看见黑色剑桥包底划着一道新鲜的刀痕,我忽然记起下飞机时那个好心扶了我一把的外国人,顿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Damnit!”司机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口水,把包随手丢在地上,钻进车内,车子发动时的尾气喷了我一脸,剧烈的咳嗽中,我想起我的行李还在车上,连忙追了过去。

“喂!我的行李!My bag!”

回应我的只有车子扬起的沙尘,跟在车后跑了没几步,明黄色出租车就消失在天与地的交界处,我无奈地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喘气,望着周围一望无际的绿地欲哭无泪。现在的处境,用咱们中国话来说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果然黑出租是不分国界的,就连小偷也是不分国界的。

上飞机时装了一行李箱的东西,现在只剩下一个被小偷割破的包。我将包挂在脖子上,站在路边张望着,期盼有经过的车辆可以停下来载我去一趟警局。不知道这里是墨尔本哪个郊区的高速公路,热辣的太阳下我站了好久,经过我的车也就只有三辆,且无一例外地在我伸出手时,无情地拒载。我含着两汪悲愤的泪愤愤地想,什么国际友人,都是瞎扯淡,我好怀念祖国的怀抱啊。

当第五辆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时,我用力瞪大眼,将泡在眼里的泪逼回体内,决定靠人不如靠己,自己走出去。

方才蓝得透明的天空已被夕阳映得昏黄,迎面吹来的风有些泛凉,我将风衣重新穿回身上,紧紧攥着胸口,一步步沿着高速公路边的绿化带走。

人一旦置身于这种环境,就容易胡思乱想,之前看的恐怖片情节全都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网上盘点过的恐怖片必备十大要素,和我现下的处境八九不离十,我越发害怕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我的行动轨道离大路也越来越偏,一般人可能很难理解,顺着大路走,怎么会越走越偏呢?这不得不说我天生就是个方向白痴,从小到大,我创了无数个匪夷所思的迷路记录,令我身边的人叹为观止。所以这次,我也不负众望地迷路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跟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还伴随着无助的啜泣,我的腿甚至开始发软,路都走得不太平稳,不断被石子绊倒再爬起来,还被泥巴弄脏了一身衣服,十分狼狈。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可我顾不上这些,上帝作证,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陌生的土地上。

而当一声类似狼鸣的声音破空响起时,我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不知哭了多久,隐约中,我似乎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但转念一想,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马,一定是我快要死了才会出现幻觉。死在这种荒郊野外,估计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吧。苏荷他们会不会连我残缺不全的尸体都找不到呢?这样一想,我就哭得更厉害了。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睁开眼,转头寻找着声音的方向,模糊的泪光中,看见一匹黑色的马背着光朝我奔来,上面还骑着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见他颀长的身形。

可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我就像被抛弃在银河系的不知名星球上,几百年后终于碰见一个地球人,心中那团已经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我爬起来,用尽全力,朝他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与他快要靠近时,我出于本能地朝他伸出了手,下一秒,手腕处一紧,我整个人腾空起来,被拽到了马背上。

他的手很烫,我一头扎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止不住发抖,劫后余生般放声哭泣。

马停下来时,他抱着我翻身完成了高难度的下马动作,将我放在地面,我由于受惊过度,还站得不太稳,把头埋在他胸前,抱着他的腰不放,害怕他只是我的幻觉,

平复了心情之后,我抬起头,正要说话,张着嘴却怎么也合不上了。

他额发略长,一身黑色骑马装,脸部线条坚硬,眉如远山,眼若星辰,如同过去他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那样,都让我惊艳女娲的造人之手。

我看了他半天,艰难又震惊地吐出他的名字。

“程……靖夕。”??|

他紧抿着唇线,眼睛微微眯起。他眼里的东西我看不懂,但似乎是在生气,不像我所熟悉的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程靖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