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靖夕消化完我的话,端着茶杯抿了口:“第一个丢人,我不追究。第二个丢人……你倒是同我说说,闻秘书她误不误会,和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我说:“他们说她喜欢你……”

程靖夕冷笑了声:“喜欢我的人多着去了,但与我何关。”

我愣了一会儿,他说得真无情,但倒也是个大实话。同时我的心猛地跌到了谷底,他这句话是不是也为了说给我听?因为我也是喜欢他的一员啊。

顿了顿,他又说:“你原本是想怎么和我说上话的?”

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移开了目光,脸红道:“就是,我遇到坏人时,被你路见不平给救了……”

程靖夕往茶杯里添了点水,给我下了个结论:“你言情小说看多了。”

然后他用茶盖浮了浮茶叶,喝了口茶,总结道:“我从来不做路见不平这种事。看来你这个人丢得不成立。”

我哑然,觉得经他口里说出来的话,很有道理。

程靖夕说:“闻澜没看清你的样子,但你这样遮遮掩掩,反而更引人注意。你自然点,那晚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听他这么说,我应该高兴吗?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程靖说当事情没有发生过的那一刻,我竟觉得有点儿失落,有点儿沮丧。

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不是你装作没有发生就可以不算的。那晚的每一个细节,都如烙印,萦绕在我的梦中。

后来我知道,这不止烙印在我一个人的心上。

还有闻澜。

程靖夕低估了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的记忆能力,尤其是在面对情敌时,即使只是惊鸿一瞥,却是化成灰都能认得出来。

过了短短两天,我终究还是被闻澜认出来了。她在茶水间拦住我,对着强作镇静的我冷冷道:“我当初就觉得你面熟,之前你也是那堆往办公室门前晃荡的人之一吧。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自爱?”

我急着解释:“闻秘书,你误会了,那天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还没说完,闻澜就凑近我甩了一巴掌,啪一声特别响,也特别疼。一看就是经常扇人耳光的,“快很准”三字诀她全把握住精髓了。我来不及躲开,挨了一巴掌。没想到看上去文静娴熟的闻澜竟然会动手打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外面听到动静的人全凑上门前张望,闻澜冷冷地关上门,随即又给我甩了一巴掌。

我还没从刚才那个巴掌里回过神来,这一巴掌又把我给打蒙了。我的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我小时候,虽然也是个混世魔王,同欺负兰西的小屁孩打了不少架,也和苏荷打过架,但从没像现在这样被人打过巴掌!就连老宋都舍不得打我一下,她一个外人,凭什么对我又骂又打?我气愤地抬手打了过去,没想到刚一伸手,就被闻澜打落。她瞪着我,轻蔑地哼了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学着别人攀高枝?我就当你年纪轻,现在给你个机会主动离开公司。”

她那双眼本来就大,震怒之下瞪得更大,跟恐怖片里的大Boss一个样儿。

我抖得说不出一句话,她又瞪了我一眼,才推门出去了。门外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见她走出来,不约而同让出了一条道,幸灾乐祸的闲言碎语从大敞的门外汹涌而来。

“勾引程总,真是作死啊。”

“闻秘书打得真霸气,果然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儿,就得给她长点记性。”

“什么三啊,程总也没说过闻澜是他女朋友吧。”

“我说,你就别对程总心怀歹念了,否则下一个被打的就是你。”

说实话,我觉得闻澜打我的那两巴掌都没这些话伤人。我蹲在地上,狼狈地地哭了。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听到风声的苏荷赶来,我才被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看着我红肿的双颊,立马就火大起来:“闻澜这个女人,臭不要脸的!程靖夕要看得上她,我就揍得他连爸妈都不认得。”说着,卷起袖子就想去给我讨回公道。

我连忙拉住她,摇摇头,说:“别,苏荷,闹大了我可真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宋初慈,都这样了,你别告诉我,你还准备在这待下去?!”

我抹抹眼泪,点了点头:“要是这么点事我就退缩了,那过去几年我不是白付出了?浪费了那么多根正苗红的好苗子。”

苏荷无语地摇摇头,痛心疾首道:“我看呀,你这辈子就栽在程靖夕身上了。孽缘啊!”

那时我不曾想过,她这句话竟一语成谶。

老宋还不知道我在公司里发生的事,我也不敢让他知道我被人打了。以他疼爱我的程度来看,他要是知道了,真有可能和闻澜同归于尽。于是,我随口编了个理由,就搬到苏荷家暂住了。

闻澜下手可真狠,苏荷的妈妈给我整了两个冰袋子敷了一夜,肿还没全消。第二天我去上班,抹了好几层粉底才盖住红印,但脸还是肿的,看上去就跟含了个馒头似的。

我一进部门办公室,就感受到了异于平常的气氛。大家对我纷纷投来一种想看又不敢看的纠结眼神。我踏进公司还没五分钟,听到风声的闻澜就来了,她上下打量着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闻澜走后,我们部门主管看上去很纠结,他大概是怕站错边会惹怒高层。一方面,他觉得我被程靖夕钦点送文件,一定是对我刮目相看了。一方面,闻澜在公司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对我刮目相看的程靖夕居然没半点反应,可见闻澜的地位还是高于我的。

几番纠结权衡后,他选择站在闻澜那边,从此我就开始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后来我总想,闻澜一定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她整人的手段怎么和书里一个样儿啊!什么故意安排我做不完的活,往我咖啡里加料,让我跑偏僻小山村的市场,一周难得一两天休息,还得扎在厚厚的文件堆里,更别说抽出时间往程靖夕办公室前晃荡了。拿苏荷的话来说,我累得都没个人样了。

这还只是身体上的折磨,我的少女初心早就因程靖夕的不闻不问而千疮百孔了。对他来说,我也是众多“你喜欢我却和我无关”的人中,无关紧要的一员吧。

我在心里,已经为初恋画上了无疾而终的句点。

现在想来,我和程靖夕的缘分本该在那时就终结的。但世事难料,就像闻澜大概也没有想到,她的步步紧逼,不饶与人,竟将我推到了程靖夕身边。

那是夏末,已是我实习的末期,主管突然安排我和一个即将进驻SOHA江南购物中心的洋酒商谈合同。我当时觉得十分诡异,我只是个实习生,签合同这么重大的事怎么就交给我负责了?

主管见我犹豫不决,安抚道:“小宋,谈合同就跟打仗一样,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能进驻SOHA,对方简直求之不得,就怕我们不跟他们签合同了。所以,这合同基本上就是走个形式。你只要将进驻费从一百万提到三百万就成了,而你留在总部工作的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其实他这话对我来说基本没用,我本来就打算实习期结束就走人的。老宋那边一直催我辞职去公司帮忙,苏荷也让我和她一起去她家公司挂闲职,但我这人有个原则,就是做任何事都得有始有终,绝不烂尾,这样才不至于落人话柄。

我按约定来到相约的茶楼,站在包间门口深吸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我就觉得情况不太妙,围着桌子打麻将的四个人,清一色的男人。他们都留着大光头,叼着根烟,看起来不是太和善。我当时还搁在外面的半只脚,忽然有点想往回缩。但正对着门的光头男人已经注意到我了,上吊眼打量了我一下,问:“小姑娘来干什么的?”

我立马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你好,我是SOHA总部派来谈合同的,请问秦先生是哪位?”

四人停下手中摸牌的动作,朝我看来,其中一个胖子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并关门道:“哦,你就是小宋啊。来,别光站着啊,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