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陪他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
那期间,盛嘉言来过一次。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之前股东飞来墨尔本,是求程靖夕不要放弃公司。他为了我,将手上所有的产业移交给盛嘉言,他辞去所有的职务,只想与我在墨尔本,远离各种纷扰的红尘,同我白头到老,可我最终,还是要让他失望了。
盛嘉言抱怨道:“也不问问我想不想要?你就直接全扔给我了,程靖夕,你可真是狠!我被那么多公事压了那么久,现在才有机会来和你算账。”
程靖夕的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笑容,他面无表情地沉着眸色,仔细看着一件我为孩子织的毛衣,没有搭理盛嘉言。
被无视的盛嘉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眼看就要发作,我连忙笑着安抚他:“能者多劳啊,辛苦你啦。”
盛嘉言确实有那个能力,SOHA这个国际化的大公司在经历如此大的人事变动后,竟然没有一丝起伏地平稳发展,可见程靖夕的眼光确实不错。
盛嘉言拍拍我的肩:“还是你老婆会说话。”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放到我手里,说:“我就勉为其难帮你看一下公司,你轻松够了,就给我赶紧回来,我现在连个假期都没有。喏,你的那份红利,我每个月都会打到这卡上,小慈,你好好收着,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断他口粮,现在你才是掌握财政大权的人。”
程靖夕仍是没有表情,放下毛衣,改抓着我的手放在手心里把玩。
那天他们谈公事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外面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有个陌生女孩坐在我旁边,目光特别温柔,见我醒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一愣,想了想,她大概是跟着盛嘉言一起来的。于是,我对她友好地笑了笑。
她指了指我的肚子说:“我可以摸一下吗?”
我点点头,她小心翼翼地将手覆了上去,轻轻抚动,然后突然睁大眼,兴奋道:“他踢我了一下!”
我笑笑:“他最近比较好动,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这感觉真的好神奇,这里真的有个生命在长大,还会踢人。”她的手下意识地抚在自己没有起伏的腹部。
注意到这个细节,我突然有了个莫名其妙的猜想:“你怀孕了?”
她一愣,脸慢慢地红了起来,小小声地“嗯”了一声。
我说:“盛嘉言的?”
她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恍然大悟:“他还不知道啊。”
女孩的目光凉了下来:“才一个月呢,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留下他。”
我大概明白了,这估计又是一对在纠结中的情侣。我笑了笑说:“你爱他吗?如果爱,就留下这个孩子。能为你深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好的了。”
她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会好好考虑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生下这个孩子,以后,我会带着他再来见你的。”
我笑着说:“好。”
我没有告诉她,我没有机会看见她的孩子了。
那天晚上,盛嘉言就带着女孩离开了墨尔本,他走的时候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虽然什么都没有说,我却明白他的意思。
太多的情绪,语言已是苍白。
那天晚上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我将它和一些我准备的小物放在盒子里,交给了苏珊,让她等孩子会说话了后,再念给她听。
我每天都在为离开做准备,只是仍然不晓得,到了最后的时刻,要怎样同程靖夕告别。
离预产期还有十天的时候,我的羊水突然破了。
生产的过程中,程靖夕一直陪着我,抓着我的手,他脸上的汗珠比我还要多,苍白的脸绷得紧紧的,双眼瞪得通红,像随时都要晕厥。
漫长的两个小时后,产房里响起孩子响亮的哭声。护士把孩子抱给我们看,说:“恭喜程先生、程太太,是个女孩,很健康。”
我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幸福地笑了。
这就是我和程靖夕孩子啊,她果真如我想象的那般,有着和程靖夕相似的眉眼。
我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小脸,心里默默地念着:“对不起,宝贝,不能看着你长大,妈妈很抱歉。”
我知道自己正在大出血,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混着那些不断流出的血液,慢慢离开我的身体。产房里,全是血的腥味。因为事先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医生和护士们都没有表现出慌乱,他们脸含悲伤地为我清洗包扎,让我不那么狼狈。一切完成后,将我抬到了床上,小小的病房里,就只剩下我和程靖夕。
他握住我的手,汗湿的脸上刻满悲恸。
我们深深地望着彼此,像要把彼此都镌刻在心上,彼此的眼眶中都蓄满了泪水。
我早就做好了离别的准备,当这一刻真正来到时,我仍是没有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可我知道我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说:“阿夕,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点点头:“你说。”
“好好照顾红豆。”
他一愣:“红豆?”
我说:“是我们的女儿呀,我已经为她取好了名字,程红豆,好听吗?”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她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的相思。
程靖夕点点头:“只要你取的,都是好的。”
我将他的手贴到颊边,看着他黯淡的眼,认真地说:“我不能尽一个母亲的职责。所以,作为她的父亲,你要给她双份的爱,带着我那份……你要好好照顾她,看着她慢慢长大,看着她恋爱结婚生子,你要记得,带着她的孩子经常去看我。”
程靖夕摇着头,他的眼里充满了恐慌:“不!”
我咬着唇,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抽离:“你答应我,不然我会死不瞑目,永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