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的打击,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往后退了几步,越渐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厅内的袁北辙朝我快步走来,我怕他过来和我说话,怕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于是,我转身就跑,电梯还没到,我就推开安全通道的门,顺着楼梯往下拼命地跑。

屁股的伤经我这么大幅度的运动,疼痛早已蔓延到腰椎,我痛得全身都在发颤,但我不知道,这痛,是源自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宋小姐!”袁北辙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里,更像恐怖片里的大Boss的索命回音。

我加快步伐,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不停重叠的楼梯,当看见平坦的路时,我几乎是滚着出去的。冲出大堂,冲进灯火辉煌的夜色里,我看见了苏荷,她披着羽绒服,拿着手机来回走动,看到我,她一甩手,指着我就嚎:“宋初慈,你大爷的,非逼老娘我说脏话,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直扑进她怀里的我撞得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花坛之上,她话还没接下去,我就哇一声哭出来,声音之大,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次可真是豁出去了。

苏荷愣了愣,低下头拍拍我的头:“小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你先别哭,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跪在地上,抱着苏荷的腰埋在她怀里放声大哭,我说不出话,只有一声大过一声的痛哭。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也不想这样丢人,可有时候人是控制不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感觉。

无论我再如何嘴硬,什么要与程靖夕划清界线,再无瓜葛。什么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如此短的时间内,我还收拾不了自己的心情,亦做不到看着他和别的女人订婚,还要装作波澜不惊的!我承认我的心依旧会痛。

在我与程靖夕没有交集的那几年里,我虽然一如既往地喜欢他,但我知道,世界这么大,人那么多,我们再相遇是那么难,最后也总会有一个人,身穿白色婚纱,陪他走过红毯走完一生。我知道那个人不是我,我遗憾,我难过,但我不会痛。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曾经得到过他,为什么要让他和我的心靠在一起,为什么要让我曾经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与他白头偕老的人。

凡事大都如此,没有的时候也觉得没什么,但一旦拥有过,最后失去,那种感觉,是痛不欲生,是全世界只剩你一个人的孤独,与无助。

回忆如剪影,被眼泪冲刷成一帧帧老旧的画面,那是我记忆中最美丽的回忆,但美丽的东西,往往含有剧毒,如今回头看时却发现,最灿烂的一刻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是让人心碎难堪的瞬间。

从2000到2010,十年的追逐,好漫长的一场梦。

第四章 记忆之森

第四章 记忆之森

{花开花落,潮起潮落,月升月落,都及不上他不动声色的侧颜。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世界?}

人们用许多方式来纪念二十一世纪的千禧年,而对我来说,千禧年是我人生的分隔符,我至今仍不知如何定义它。它让我遇见程靖夕,也让我失去程靖夕。

犹记得十三岁那年的某一天,出院不久的我去医院偷窥程靖夕未果,便早早回了家。

刚走到潮云巷门口我就被王阿姨拦住了,她拎着行李包说老宋有点事最近都不在家,把我托付给她照顾。

过去老宋开长途车也经常不在家,偶尔也会让我到王阿姨家住几天,我没多想就和王阿姨走了。

可奇怪的是,第二天我准备上学时,王阿姨就告诉我说已经帮我向学校请假了。当年我只有十三岁,都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比一般孩子早熟,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况我当下还是明白到老宋出事了。

在我哭闹之下王阿姨终于说出了实情,老宋昨晚开车撞了一个人,当时太惊慌就逃逸了,顶受不住良心的煎熬隔天就去自首了。据说撞的那人死了,老宋现在正被拘留调查中。

我听完就说不可能,老宋撞了人我信,但肇事逃逸这种事绝对不是老宋会做得出来的,他开车上路,就算看见一只狗被车撞了,他都会下车带着狗到处找宠物医院,更何况撞到的是个人。

王阿姨一听我这么说,眼睛就红了,她说:“我也不信,肇事逃逸得判多久啊,可你爸一口咬定事情是这样的,我能说什么?”

我一边抱着对老宋的不解一边和王阿姨哭成一团。

我们提心吊胆地过了半个月,接到检察院的公审通知,那天我在检察院里看见戴孝的程靖夕,立马就傻了。我心慌意乱地想,他不会和老宋撞的那人有什么关系吧?

程靖夕没有注意到我,他全程都用种仇视的目光瞪着审判席上的老宋。

当结果宣布时他激动得差点冲到庭上,最后被庭警拉下去了,他一直在喊:“杀人凶手,你会遭到报应的。”

后来我才知道老宋撞的那个人是程靖夕的爸爸。

案子的宣判结果是,经过多日调查显示,是程靖夕的爸爸酒醉逆向行驶摩托,撞到老宋车上,所以此案的责任方在程靖夕的爸爸。而据法医出具的说明显示,程靖夕的爸爸是当场死亡。老宋被判了一年刑,当即送去临城劳改。

程靖夕家的条件并不好,他妈妈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他从学校退学,照顾妈妈。

老宋被送走的时候我见了他一面,然而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为什么说谎?”

老宋不说话,一直在流泪,我第一次看他哭得那样伤心。

整整一年,我都没有去看过老宋,他的来信我甚至看都不看,全部一律丢进垃圾桶。刚开始王阿姨去看老宋前,总会问我去不去,后来也不问了,只是告诉我:“以我对你爸的了解,他说谎的原因,只有一个,是因为你。”

我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满心都是对老宋的怨愤,和对程靖夕一家的内疚,可我连一句抱歉的话,都不敢去和他说。

老宋出狱后,就带着我去了上海,他开了家小小的包装公司,开始接些小生意。而上帝页似乎特别眷顾他,明明我们初来上海,却总有客户来找他,还说是熟人担保介绍,老宋的生意越做越大,房子也越换越大。

我越觉得老宋瞒了我许多事,他哪里来的钱当初始资金,我心里隐约觉得,那些钱和之前的车祸有关。

我和老宋的关系闹得很僵,他出狱后我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他跟我说话我从不理睬,真有事要说,就找他的下属转告。

在上海做了差不多一年时间,老宋就带着我回到了福川,他用在上海赚来的钱在福川投了几块地,盖楼炒房,成为经常出入上流场所的人。

老宋为了讨好我,时常给我买许多昂贵的礼物,有一次他将从泰国求来的玉观音送给我时,我一把摔到地上,我瞪着那些碎片,说:“你干的那些事,以为拜观世音菩萨就能给你抹去?”

老宋颤抖着唇,眼泪滚下来,还未说话,我就被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的王阿姨冲进来扇了一巴掌。

她颤着声说:“小慈,你以为你爸爸是为了谁?你在医院的化疗费,你爸一个司机能出得起?不是他老板出钱,你以为你现在会在哪?你爸是为了报恩才帮人顶罪,所有人都可以当他是坏人,认为他的钱来得不干净,偏偏你不能这样认为。”

老宋之前做的是威旭集团总裁的司机,我住院的时候,那个顶着大肚子面目很和善的老总来看过我几次。老宋出狱后不做司机,去了上海后,我也曾见过他来找老宋。我才知道,当年我的化疗费,以及老宋出狱后做生意的启动资金,还有那些客源,都是那个老总给的。

其实出事那晚,老宋根本就没开车,是老总开车撞了人后逃逸,束手无策地回到公司后,将事情说给老宋听,老宋为了报他的恩,自愿顶罪。

我和老宋重归于好,我不知别人如何评价他。但在我心里,老宋是个好人,即便他做错了事,他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老宋。他是我的大山,我的天和地,在他的保护下,我永远那样无忧无虑,而有些伤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被他挡在了外面。

我们守着这个秘密,像浇灌着心中的一根刺,年岁越久,长得越尖锐,就像埋葬在程靖夕心中的仇恨,也越大。

老宋曾暗中找查过程靖夕几次,想化名给予他经济和事业上的补偿,但是一直没找到,后来听说在老宋服役期间,他妈妈就病逝了,随后他也出国了。

再次见到程靖夕时,已经是我回到福川的四年后,我是刚入大学的新生,他是叱咤商界的新贵海归。我遇见他时,是在他捐赠给我们学校实验楼的剪彩活动上,学校安排我们新生献花,我在后台往前偷看他,我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忍不住尖叫了声。被工作人员簇拥着的程靖夕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又别过头继续谈话。我十九岁了,早就不是因病发胖的丑姑娘,他没有认出我。

我捂着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神思混沌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就一脚踏空悲剧了,久别重逢的激动让我摔了个大马哈,花还没献上,就头破血流地被送去了医院。

送我去医院的是后台负责灯光的男生,满脸青春痘,跟月球表面似的。我从台上摔下去时刚好摔在他脚边,我当时特别激动,没注意到疼,就感觉到有液体从头发里往下流,我豪迈地一抹就要重新爬上台,然后就被人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