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秦被晾了一天一夜,早就饿昏了,云荇不是经常宿于此,她隔三差五就会往外跑,不时回来是因为这里还吊着一条命。
连秦紧了紧拳头,却和善答道:“有劳师妹,我想先打些水来漱口。”
世家公子重仪表,即使被拘禁,连秦也不会忘记洁身。
上回的石台旁就有山涧活水,言下之意是要放他出去,云荇瞥了一眼他拖着铁链的脚踝,欣然道:“那师兄便去外边取水吧,你昨儿应该还没洗沐,不如在里间也蓄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向他剖白心迹后的云荇尤是通情达理,连秦顺从颔首,拖着脚镣走向木闸,在离开山庐的一瞬,敛起了原本和煦的神色。
云荇摩挲着藏在?袍内夹层的一串钥匙,慵懒地目送他的背影,这是他第二次独自走出木闸,是否仅仅为了洁面洗漱不得而知,但此刻,千载难逢的潜逃机会可是摆在了眼前。
确定人出去后,她环视着空荡的屋舍,又看向床榻,枕边几本书已经被翻得页脚微翘。
出人意料的是,不知过了多久,连秦依言提水而回。
云荇正在他的榻上看书,神情专注,直至连秦垂眸走近,温声喊她,人方回过神。
她扑向连秦,跟他索吻。
洗漱之后的少年容光生动,他承受着云荇的攫取,双耳淡红。
等吻到薄唇微麻,连秦才稍稍推开她,云荇乖巧道:“师兄去了好久,我还以为你逃了呢。”
连秦摇头,仿若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山涧水流太细,等桶蓄满耗了一阵,”他看向她怀中的书,目光落在页面范成胜局的粗标上,“师妹在看范成的对局?”
这本《永嘉枰集》册二,收录了自永嘉元年起,北周的一些名局,和其他典要一样,堆在连秦枕边,他都已经看熟了。
“只是随意瞧瞧,棋风不及程李稳健,”云荇倚在他怀里,重新翻书,“不曾听说过他在四海棋会中拔得头筹,不知怎么进的翰林院。”
“范成的确不是从四海棋会进去的,”连秦略一沉吟,“他曾在府学当诸生,后来科考失利,倚门荫在鸿胪寺领了一份差事,因擅弈供御,才被调去翰林院。”
云荇这时正要侧身,伸手去够搁在垫席上的荷花糕,闻言忽而没了动静,半晌才笑言:“科考失利后能仗门荫,门荫之后做天子近侍,真是平地青云起。”
她掰了一块荷花糕,递到连秦嘴边,轻声道:“同人不同命,唯独你们可谓处处康庄大道。”
连秦盯着那小块软糕,迟滞须臾,方张嘴吃下。
哪怕也分我一条路。云荇心中漠然,又掰下一块,像喂猫猫狗狗那样,送到他唇边。
连秦本想自己来,但荷花糕攒在云荇手里,他清隽高挑,此时被迫微微俯下身,去将就女孩子抬起的手,就像一只被豢养在囚笼里,已经驯熟的巨大犬只。
而她是饲主。
犬只会依附饲主,因为饲主供它口粮,把着它的命脉,让它囿于一隅,它就永世都看不见高墙外的日光。哽陊?炆请莲细???零三?五⑵四玖?漆
可惜在浮世中,她才是那样的犬只。
他们能登仕途,甚至给纹枰这样的博戏重重设限,谋求夙志这事,她再奋勉,也可能根本摸不着门槛,为什么大家的命数会截然不同,明明彼此都是活人,也没有谁是狗。
你也试试这样囚在牢笼在一辈子安然等死不好吗?
云荇慢慢放下手。
她在一瞬间褪尽了伪装的温柔。
“师兄,”她忽然埋首在他胸膛,双眸黝暗,“师妹替你去棋会,你就在这里被师妹养着好不好?”
0025 师妹的本心,我没什么不情愿(微H)
云荇显然像被什么刺激到,此时说的话极不正常。
连秦被她抵着胸膛,伸出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拍,回溯自己究竟说错了哪一句。
他现在没有任何本钱去惹云荇。
轻拍其背半晌后,大手又从她头顶沿着颈背抚下,如此重复几遍,他温和道:“你想去棋会,师兄无论如何,都会替你向赵承旨阐明,让师妹遂愿。”
他再三强调作保,以填补她动荡的心痕。
“养我是与我一同生活的意思吗?”他抓起云荇方才喂食的手,从床栏边取下巾帕,替她拭净指尖的屑沫,然后将她的手拢于掌上。
“师妹可记得在西楼时对我说过什么。”
云荇曾对连秦说,如果禁锢在棋社,她希望至少与他棋逢对手。
“倘若我不下棋,而是全数倚仗你,如何称得上棋逢对手,若这是师妹的本心,我没什么不情愿。”
连秦将她身子扶起一些,尽量平视她:“但师兄是棋手,只有去下棋,才是与师妹真正地一道。”
也就不存在她所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云荇凝视他:“师兄当真愿意跟我朝夕相对?”
“如果师妹希望如此。”
他言辞恳挚,即便云荇再偏激刁难,他都愿意遂着她的话走。
云荇从前与连秦势如水火,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就算连秦待师友一视同仁,被颂是芝兰玉树,经明行修,云荇也不会给半点青眼。而此时,他呈现出世家公子应有的涵养与温和,独让她一人看到这份光风霁月的温煦,甚至从未向哪一位女郎表露过。
云荇静默俄顷,靠在他颈窝:“师兄说得动听,但北周谁人不知,连秦的棋是为了与犀霜下,棋逢对手……师兄在西楼时,不就已经给过答复了吗?”更陊恏雯請连係?⑴零3??⑤贰⑷九3⒎
甚至在南郊时,再给了一遍。
甚至在南郊后,又给了一遍。
倘使让连秦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见那位劲敌。云荇的抉择是次要的,他允诺抵偿是出于事后来迟的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