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咣咣的锣声中,我捂着耳朵对李斯焱道:“这舞真的管用吗?管用怎么没把你给驱出去?”
他听出了我拐弯抹角骂他邪佞,笑得更加灿烂:“是啊怎么不管用呢,要再加大力度才行。”
*
难得休假,李斯焱将我这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看完了傩舞后,还带我把各种除夕习俗挨个体验了一遍,什么走百病,什么吃花椒酒……最离谱的是,丫还带我把宫中祭坛里所有神佛都给拜了一圈儿,我问他你不是不信神鬼之说的吗?他给我来了句:来都来了。
他兴致高昂,我疲于奔命,晚上他去和温白璧一起应付除夕夜宴,我终于逮到了休息的间隙,整个人累瘫在紫宸殿里。
“这人的身子怕不是女娲亲自给捏的吧。”我大为震撼:“他怎么就不知道累的呢?”
过年,紫宸殿上下心情都极好,心情一好就口无遮拦,蝉儿脱口而出:“陛下身子骨硬朗,娘子才能得到妙处啊。”
我没懂:“什么?”
惠月狠狠瞪了蝉儿一眼:“不许妄言!”
蝉儿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惠月姐姐不让我说了。”
我道:“你还是别说了,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儿。”
说罢倒头就睡。
睡了没多久,被再次摇醒,狗皇帝赴宴归来,穿着一身骚里骚气的紫衣,叫我去城墙上看长安一百零八坊的烟火。
我大为光火:“要看你自己去!我想睡觉!”
李斯焱在此事上没有商量余地,一手把我从被褥中拎了出来:“元日是必要守岁的,你等明日再睡。”
“外面天寒地冻的……”我恋恋不舍地盯着炭炉。
李斯焱利落道:“惠月,拿手炉和貂裘来。”
惠月迅速地收拾好了出门的全副武装,正要帮我穿上时,李斯焱很自然地接过了她准备的物什,亲自给我系上厚厚的狐狸毛围脖和貂皮小披风,还顺手打了个蝴蝶结。
我人矮,被他裹得像个圆咕隆咚的白团子,李斯焱将手炉塞到我手中,对我道:“这下能走了吧。”
其实用走这个字不太确切,因为我是被宫人们一路抬去城墙根下的,唯一自己走的一段路是上城楼的梯子,李斯焱腿长,一步能迈老远,我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心想内苑没事修那么高的城墙作甚。
可当我上了城楼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李斯焱非要把我从被窝中抠出来守岁的理由。
他将我抱上高高的城墙,指引我向外看去,十二月凛冽的北风直扑我鼻尖,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他从容地展开黑貂大氅,将我整个人裹在衣内。
我顶着风睁开眼,因站得高,巍巍皇都盛景尽收眼底,上路笙歌满,明月让灯光,初一无月,仰头只见几枚星星镶在天穹上,天光微弱,而地上的一百零八坊却灯火如昼,绵延的灯影在我眼中模糊成大片的晕光,一直延伸到云和山的彼端。
四处都在放火烧竹,往河流与高楼上点明亮的灯,天街上人声鼎沸,聚集着数不清的百姓,见李斯焱出现在城楼上,无不振臂欢呼,喊皇帝万岁,社稷千秋,声音一浪更高过一浪。
我恍然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沸沸扬扬的大梦中。
长安好像一夕之间燃尽了所有的养料,只为了在此夜释放出惊人的美丽,这种奔放恣肆,只顾今昔的庆祝方式自古罕有,唯有最繁华朝气的盛世之中才能得见。
而站在我身后的这个男人就是这片土地唯一的主人。
他高大而俊美,眉如刀裁,目若寒星,权势将他的气质洗练得更加桀骜,可这样一个人,却乐意给我梳头发,做蒸饼,任我养的狸奴把毛掉得满床都是。
说没有动摇过是假的。
我不是话本里坚贞不屈,圣洁如假人的女主角,再贞烈的小娘子也受不住水滴石穿的磨人功夫,在某几个烛影摇红的时刻,
可是……
可在我站在城楼上,听百姓山呼万岁时,我的父亲,二叔,哥哥,他们正躺在长安西郊冰冷的坟墓中,细细的雪落在石碑上,无人祭奠。
孟叙孤独地在江南养着伤腿,小川不入仕途,放弃了倾心相爱的姑娘,整个长安的人都在除夕日阖家团聚,而沈家簇新的烫金牌匾下,只有一对伶仃的母子守着三进三出的大宅。
我仰头看向李斯焱。
他的眼中倒映着十里灯花,目光灼灼,盈满希冀与渴求。
雄性睥睨天下的本能与在女孩面前俯首称臣的冲动纠缠在一起,让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手上把我抱得更紧一点。
第一次,半份真心半份假意地,我主动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轻轻落在一吻。
唇瓣相贴那一刻,一百零八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笑,火烧竹和锣鼓声响遏行云,惊起蓬莱三山上飞鸟无数。
新的一年来了。
后续是李斯焱愣了一瞬,然后目光一下暗得如今夜的天一样,扣住我的后脑勺不断地加深这个亲吻,我只打算蜻蜓点水一样浅尝辄止的,被他硬生生弄成了深入敌营三百里,好好的亲吻,激烈得跟两军交战似的,着实烦人。
而且他不愿意让边上侍卫小兄弟们围观我,在我仰头亲他的时候,就拉开大氅罩住了我的头脸。
他这大氅油光水滑,防风效果极好,但不透气,差点把我们俩双双给闷窒息了。
回殿后我还在抱怨嘴被亲肿,太羞耻,没法见人,李斯焱一路温柔小意地哄着我,眼角眉梢满是笑意。
我恨不得让城楼下那群百姓都看看皇帝这副样子:亲爱的长安居民们,这种没出息的皇帝,你们真的想让他万岁吗!
*
年在一阵吵吵闹闹里过完了,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唯一的改变就是,自此一吻开始,李斯焱对我越发黏糊,许多从前不准我做的事,都逐渐允许了。
我很困惑,问他不就是我主动亲你一口你至于吗,李斯焱道当然,你愿意来一心一意地骗朕了,朕很高兴,当然要奖励你,让你长长久久地骗下去。
我闻言大惊,由衷地觉得这条狗皇帝已经被我驯傻了,知道我在骗他他还开心成这个样子。
后来仔细一想,才发觉我自己其实也被李斯焱给驯化了,为了从他手里抠到点微不足道的小自由,正一步一步失去自己的底线今天是主动献吻,明日是不是就要主动献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