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莽莽林海,史官怀古伤今的本能忽然发作,我一时惆怅不能自己,一腔情绪化作诗兴,特别想当场吟上这么一首……可李斯焱在此,我不喜欢在他面前作诗。

李斯焱问我:“好看么。”

“风光壮阔,林野如画,寻常难以得见。”我道:“……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汉人用尽心思占去这风水龙脉,但还是化作黄土,死生无常,枯荣有时,就像这些树一样……”

李斯焱静静在旁听着,听到最后对我来了一句:“单是看到一棵树黄了,就能一路扯到王朝兴衰去,这本事确实不一般。”

“你不懂。”我垂头丧气。

怀古伤今,重点是在伤今,如果当下生活如意,谁又有心思怀古呢。

只站了一会儿,天边卷来几阵大风,看云色是要下雨了,李斯焱揽着我转过身,命人备车回去。

*

有时候我觉得人也是一种向光生长的植物,忍受不了长时间待在有顶的地方,总要出去晒晒太阳才行。

看了壮阔的景色之后,我的心情也好了一点,可这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因为李斯焱给我带来了一个有点悲伤的消息。

“那贱婢审完了。”

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萍生。

“你猜猜问出了什么?”

我悚然一惊,目光不自觉地落到藏水银丸子的花瓶上。

她供出了我吗?

李斯焱如果误以为我要杀他怎么办?

一时惊惧交加,险些控制不住表情,可是李斯焱还是在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我分毫不敢流露出来,只尽力维持着好奇的神色,忐忑道:“真的是长公主?”

李斯焱神色淡然:“她吃了十样刑罚,仍拼死不说,小女孩儿一个,倒是挺有骨气。”

“只是跟错了主人,”李斯焱话语间似乎颇觉遗憾:“清河和她长兄一样,都是蠢出升天,不值得追随的废物,事发后非要入宫来瞧朕死成了没,连掩饰都不做。”

“长公主……试图进宫?”我皱眉道:“不应该呀……她又没有势力,进宫来也掌握不了大局。”

李斯焱目露不屑之色,撩袍坐到了我身边。

我不动声色地挪开双腿。

他不悦地斜睨我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道:“朕这个便宜姐姐从来如此,得先皇的宠,自幼被蜜水泡坏了脑袋,做事没有章法,也不考虑后果。”

他给我拿了只蜜饯喂进嘴里,悠悠道:“朕第一次被领着见兄姐时,废太子虽不诚心,好歹说了两句好听的场面话,可这皇姐却将一碗滚水泼在朕身上,还骂朕一句:贱种。”

原来狗皇帝也有当小可怜被人欺负的时候。

我深感意外,意外之余还有点感慨:当年我当史官时对皇家一无所知,现在卸任了,各色魔幻八卦反倒山呼海啸般向我扑来。

“那你怎么回应她的呢?”

李斯焱漫不经心道:“打了她一顿。”

这个答案倒是并不意外。

现在的李斯焱可能学会了隐忍,可当时十岁的他刚从世间最弱肉强食的炼蛊场里走出,信奉的只有一个法则:不管对方是身份多高的人,受了欺负就必须打回去。

我脑袋一抽,冷不丁来了句:“你打赢了吗?”

李斯焱恣睢大笑起来,亲昵地拿脸蹭我的鼻尖,轻快道:“当然赢了。”

“你要知道,朕这样的人,每一场战斗都是一场大赌,但凡输掉过一次,都不会有资格站到你面前来。”他抚摸着我的头发道:“你要听话一些,朕不想将这些手段用在你身上。”

我早已对他三天两头的威胁习以为常,只当耳旁风吹过,继续追问道:“那你打算拿萍生和长公主怎么办呢?”

李斯焱懒懒道:“朕看那贱婢挺有骨气,给她留条全尸,长公主么……”

他想说什么,却突然看了我一眼,讲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换了句:“……让她滚回封地。”

我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没有吭声。

他大概给长公主准备了很不体面的死法,但却不想让我知道。

*

两个月后,李斯焱终于下令杀了萍生,用的是毒,给留了全尸,算得上网开一面。

萍生死去的第二日,长公主身故的消息飞入了宫中,证明了我确实没有料错。

她死得很不体面,消息说她回封地之后夜夜笙歌,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最后莫名其妙死在了一个面首身上。

听说这件事后,我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她打算拿我当枪使,事成后卸磨杀驴,我应当讨厌她才对,可我并不希望她客死他乡,更何况还是以这样一个可怕的方式。

我和小金莲聊起了这件事,说着说着竟打了个寒噤。

其实我以前见过长公主,她虽然跋扈,狗眼看人低,但其实只是个脑子不大好用的没长大的小女孩,在丢掉性命之前,她或许根本没有意识到过李斯焱是个多可怕的人。

这不管不顾的性子和我有些像,我情不自禁代入了自己,问小金莲:“你说他会不会有一天腻烦了我,也让我这么潇洒死一回?”

小金莲呆住了:“娘子怎么会这样想呢?陛下寸步也离不开娘子,上次连命都不要了,显然对娘子是有情分的呀。”

我觉得这丫头思想有大问题,正色道:“你这话不对,当真有情分的话,他断不会三番五次强迫我顺从他。”

小金莲憋了半天,磨磨唧唧挤出了一句:“可……可陛下是皇帝啊,皇帝不是……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吗。”

“金莲你就是史书读少了,你看看耽于女色的皇帝,有几个有好下场?商纣周幽,汉孝成,齐后主,自己不行还都把罪责推到女人头上,不要脸至极。”